盛时云亲写的信与冀西山靠鹰隼送来的传书是同一天到的。
北郡侯府设在漠北,但因穆遂安时常回京述职,靖崇帝特地赏赐了一处小宅,作为他落脚的住处。
宅子比竹竿巷的那处院落大出七八倍不止,庭院楼阁应有尽有,因为不常居住,穆遂安只留了一个管家和几个仆从做做日常清扫。
院大人稀,未免少了人烟气。穆遂安往常一个人,随便择一处屋子,连房间里的青灰味都留在榻上,囫囵个睡去也罢。倒是这次回京,晚上他躺在偌大的软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午吃的一顿饭也不合胃口,不管如何都别别扭扭不得劲。
一连过去几日,穆遂安都未曾多在宅子里停留。
不是跪在朝堂下,就是跨在马背上,要么就去谢府喝杯茶。
他行踪不定,驿站伙计便将盛时云寄来的信送给管家。管家早得了穆遂安的令,说是青州来信一定要第一时间交给他,便拿着信马不停蹄往宫里跑,远远看见散朝,又拐了个弯,到谢家门口等他。
果不其然,过去的时候恰好看见穆遂安翻身下马稳落在地,一只疾如霹雳的鹰隼俯冲下来,乖顺地落在青年将军宽厚的肩上。
穆遂安把缰绳掷给谢府小厮,侧目瞧见管家前来,一边拿出鹰爪绑着的密信,一边问道:“什么事?”
“侯爷,青州来信了。”
穆遂安扬眉,取下密信抬手放飞小隼,又接过管家递来的信封,目光落在信上熟悉的地址,方才还冰棱子一般的眉眼,似乎融化了些许。
“没什么事了,你回吧。”
穆遂安转身跨步往谢府大门走去,玄色衣摆上精细绣着的云纹随着动作曳出光华。他将盛时云的来信揣在怀里,先打开了冀西山卷成一卷的密信,字数不多,但句句精当。
穆遂安纵览而下,原本冷静幽深的眸色闪了闪,微妙之色扑朔而过他停在谢府院中,反手将密信收在袖里,侧脸询问引路小厮道:“你们谢晖少爷现下到了哪里?”
说着,他动作飞快地拿出盛时云的那封信,拆封打开,凝着熟悉的笔迹,逐字逐句读了下去,里面提及海航路线以及葡萄酒一事,和冀西山送来的消息别无二致。
只是末尾处,有笔迹较浅的几字落在署名旁边,令穆遂安心念波动。
“羁思乱如云。”
穆遂安将信捧在掌心,连呼吸都忘了,不自觉中眉眼粲然。
“少爷他,应当还在杏村渡。那边商机好,少爷更不肯回来了,老爷们都发愁呢。”
相较于前几月的针锋相对,如今为了阻挠三皇子,北郡侯与谢明智绑在一条绳上,穆遂安成了谢府的常客,连小厮也熟悉起来。
穆遂安阖上信,小心翼翼地将信纸重新揣在怀里。眼角眉梢的感怀还未消散,语气也跟着松快了不少:“也该让你们谢阁老尝尝愁滋味了。他又在临水阁里,你回吧,我自己过去。”
小厮应声而去,穆遂安加快了步子,三两步跃上临水阁的台阶。
谢明智正好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一盘紫葡萄。小老头的胡子随着咀嚼动来动去,见穆遂安前来,把盘子往前推了推:“尝尝。”
穆遂安淡扫了葡萄一眼,先将冀西山的信按在桌案上,示意谢明智读上一读,长身玉立,凭栏望水:“三殿下要钱傍身,却不知情义是天底下最珍贵之物。”
谢明智瞧着信中熟悉的名字,眼珠颤了颤,捋把胡须抬头道:“这位是……”
“二殿下。”穆遂安眯起眼睛,嘴角还含着笑意,语气却幽然似毒蛇,“当时在长街罚跪时,阁老不是还和她说过几句话吗?”
谢明智随着他的言语,回忆起当初自己因盛时云退婚而不满,不仅做了皇后欺压皇家子嗣的帮凶,还被那个小姑娘怼了个底朝天,十分心虚。
葡萄也不吃了,太师椅上似有针扎,谢明智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尴尬笑道:“早知二殿下是这般飒爽的女子,老朽也不会为难她。”
“阁老这话差矣。”穆遂安端详着盘中的葡萄粒,坐在谢明智对面,“真君子本就不该随意为难他人。”
“侯爷教训的是。老朽千不该万不该讨那一时的嫌。”
谢明智嘴唇下撇,再次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并非那种不讲道理的古板老头子,此刻也是真的惭愧万分,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到地下。
盛恕常年不在京城,认识的人鱼龙混杂,虽然明面上比不得阁老和侯爵联手,但在民间的势力盘根错节,犹如潜龙在渊,看似平静无波,却极不易渗透。
这些日子两人心平气和交谈几日,也把当前形势看了个透。当初文武两派对胡策略的争执,是不是天子授意也难说。靖崇帝要分化文武为首的这两大煞神,必然挑起争端。
只是盛恕跟北胡横插一脚,令这些人都猝不及防。
靖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是走了一步险棋,北胡难以控制,长此以往,大周必然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