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好准备了。
陆伍这小子还是太嫩了,他过于轻信了县令的一面之词,陆家的身份在这里也没那么好用。如果是别的城池,可能还能用上一用。但这里不一样。早在十五年前,那场暴雪封城之时,这里的阶级便和外面不一样了。
在这里,本地人才是一个阶级的。一人行恶,为异常。若多人,那大家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这世间,最稳固的联盟,不是海誓山盟和同舟共济,而是沆瀣一气,是利益共同体。
城门处卡了三道,县令站在最前头,身旁的侍卫手握火把,这里通亮,他们在等着那群找死的人自投罗网。
县令带着人站在门口守株待兔,他觉得这姑娘人还挺有意思的,明明知道自己肯定会被蹲守,却仍是一意孤行。
他本想着,如果她私底下和陆伍离开,卖陆家个面子也不是什么亏本买卖,而这女子,竟真打算要带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越/狱。
城内不大,又有火光显露,不大会儿,县令一伙人便显露在阿顾面前,这是储城的必经之地。
打头的,便是那白日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又摆了陆伍一道的本城县令,在那个牢狱中女人讲述的故事里,那人在暴雪中参悟出最团结一致的办法便是共同守着同一个秘密,并将此悟用作治理城中百姓上。
他很有能力,有能力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圈进城内,县城远离官道,连封信都寄不出去,真正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即使逃跑,邻居也会立即举报,全城中的关键岗位,入城的核查处,连官府中人,本城县令,都是这牢笼的一环。
本地男人和外地女人,界限分明等级森严,此等事件竟猖獗了近十几年,真是超乎想象的荒唐。
“你可知你在干什么?”县令神色威严,背朝身后官卡,身后是城中百姓,面前是对立的阿顾一行人,高声问道。
“我当然知道。”阿顾亮出自己的大剑,她这把大剑一如既往的唬人,大剑在她手上竟还能挽出好看的剑花,她肩背挺直,将大剑提于身前,笑着回答道:“我要带她们回家。”
他们的脸上,立刻露出愤怒的表情。
真是奇怪,异乡人想要回家,这群人为什么要愤怒呢?
阿顾轻笑一声,脚尖轻抬,转瞬间落下县令的后头,她速度极快,身后的官兵甚至来不及反应,刀都还未拔出,张霖仪便感觉到一利器出现在自己的脖子下方,冰凉如雪,是阿顾拿出的那把大剑。
此次战役准备充足,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还未出征,便已被擒王。
“我是正经的朝中官员!”他冷静地说道:“刺杀朝廷官员,即便是你陆家,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什么陆家?”阿顾笑不及眼底,她用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可不认识什么陆家人。”
张霖仪怒极,刚想出声,却被阿顾扼住咽喉,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他满脸通红,脖子上架着一把沉重的剑,身后传来阿顾冷冰冰的声音:“开城门!”
魏行蕴拿着陆伍给的双剑中其中一把,在队伍后面压着。
她们穿过那本要来看热闹的百姓,那群人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出城的方式,恶狠狠地盯着她们这群人,但阿顾剑悬在他们所谓高高在上的神的脖子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队伍越行越远,有个身影抬了抬脚,阿顾抬了抬眼皮,是当时前来客栈找它的那位年轻的妇女,她眼神划过她的面容,什么都没有说,挟持着县令继续前行。
那年轻妇人突然跑出,她跑得踉踉跄跄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身后她的丈夫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怒道:“你要干什么?”
年轻妇人泪眼蒙眬,暴怒的丈夫近在眼前,那怒火滔天的热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灼伤她,她瑟缩了一下,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前方,看那打头的女侠一把大剑横举在县令脖子上,看那节节败退的官兵和愤怒却什么也做不成的人们,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本是陌生他乡的,却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她狠狠地将男人抓着自己的外套脱下,人从中滑出去,奋力朝着那前往城外前进的队伍跑去。
身后有人在追她,她不敢回头,伸手向前。
忽然手中一热,她抬头看去,有人回握住她,并不是前头的阿顾,而是后面跟着阿顾的队伍中的其他女子,她们三三两两搀扶着彼此,相互依偎。
抓住她的那名女子她也认得,她曾经在街上洗衣路过,是听到哭喊声时她隐约看到过的侧脸。她们是一样的人。
当时没有见过的正面,如今在另一种情形下见到了,两人的手紧握着,指尖相抵,手心温热。
这种场景,她只在刚来此地的时候,在梦里见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我……我想回家。”年轻妇人紧紧地抓着回握她的那只手,怕这只手如以往的梦境般于第二日便会烟消云散,但她仍然选择伸出手,她的双眼蓄满泪水,言语间带着浓重地哭腔,问道:“也……也能带我回家吗!”
她加入了队伍,成为那紧紧依偎中的一员,她那震怒的丈夫气得跺脚,被魏行蕴剑指退下。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像她一样的身影加入。
阿顾身上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想要追随。
“没有意义的。”县令冷笑道:“你们出不去的。”
只剩下最后的城门了,那掌管城门的几个官兵,死死咬牙,眼睛一闭,抱着必死的决心,直直向阿顾身上撞去。
如果阿顾此刻挥剑,那作为人质的县令便可逃脱了,但如果她不制止那撞来的几人,那这出城的队伍必会被打散,走了这么长的路会功亏一篑。
县令有些傲慢地看向阿顾,你们这批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后,终会明白什么叫做无用之功。
“你做得一切都有意义。”
陆伍从天而降,他说完这句话后直喘着粗气,似乎是一路飞奔而来。队伍最后,那两名被陆伍送去医馆的重伤女子带着一个毫无意识的人,但魏行蕴还是一眼认出。
“致允!”不知道她被喂了什么,至今未醒,一路被陆伍背着,到了此地换作两人体力尚可的女人半抱半搀着,所有人都鼓着一股劲儿,马上就可以出城了,只有一门之隔了。
那直直撞向阿顾的几人,被赶来的陆伍一剑见血划破手臂小腿,各个倒在地上疼痛呻吟。阿顾以人质镇压为主,这还是今晚第一次见血,本嗡嗡作鸣的百姓瞬间没了声音,张霖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雪逐渐大了起来,鲜红色的血液逐渐被白色掩盖。
赶来的陆小公子满头落下的雪花,大手一挥笑道:“放手干吧!小爷的身份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