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鲜少有人来,打扫得也不勤快,这一下推得灰尘飞扬,六皇子忍着咳嗽,快步走到兵部的地方,手指拂过上面写着年号的名单,数到辛将军那一年的镇北军,抽了出来。
果然——上面的副将名单有两个名字,一个是顾行易,另一个,是张霖仪。
我找到那个替代张副将去认罪的人了,六皇子激动地想。
五福医馆内,顾缃被终于归来的沈羽衣推进内室。
顾缃用肘使力,撑起半个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腿部的肌肉已经松散软泄,沈羽衣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让她跨步坐进半人高的水桶。
里面大大小小的药材琳琅满目,她刚一坐进去,热气便沿着边缘四下溢出,整个浴室犹如仙境。沈羽衣扯了一块黑色的大布,将水桶面遮盖得严严实实。为了防止热气继续外溢,只露出顾缃一个脑袋在外。
热气被笼罩在内,顾缃脑袋上登时开始冒起密汗。
沈羽衣检查了一番,嘱咐顾缃在水凉之前万万不可挪动,便出去了碾药沫制作接下来要吃的药丸。
顾缃的腿刚一进来便出现麻麻的感觉,仿佛一万只蚂蚁在腿上爬。骨头深处,尤其是两个膝盖和两只脚腕,由内而外地发出绵延不断的刺骨疼痛,仿佛不是泡在热药汤中,而是在冰天雪地里。
恍惚间,这些热气让她好像又想起了傲云山庄那场大火。
顾缃的手指倏然抓紧,条件反射地想要站起来,她的双脚动了一下,神台顿时被疼痛刺激了个清明。下一秒,魏行蕴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
“沈大夫说你自己待着注意力会全在疼痛上,让我过来和你说会话。”
顾缃点点头,问道,“陆晴呢?”
“在外头坐着。”魏行蕴迟疑了一下,“他说你原本要去自首?”
顾缃不瞒着她,说道,“最快打破谎言的,就是真话。”
“你真的将那些人都杀了吗?”魏行蕴快速又急切地说道,“他们有没有可能……”
“行蕴。”顾缃打断她,魏行蕴缓过神来,多年前在差点被逼死的场景在听到“簋城”的那一刻起被打开,魏行蕴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那两个字却犹如开关一般让洪水如猛兽,倾泻而下。
“都死了。”魏行蕴坐的角度微高,从上而下看去,顾缃的眼眸明亮无比,比她见过的最亮的星星还要明亮动人。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当年神兵天将说“我带你们走”,如今她说:“都死了,你的心魔都死了。”
魏行蕴怔住,听到顾缃补充道,“从今以后,你可以自己出门了。”
耳边轰动作响的,却是沈羽衣的一句话,“如果之前说恢复以往轻功功力的三成,那脚腕折断后,能恢复正常走路就不错了。”
寥寥几句,道不出疼痛。她本来可以像多年以前那样,威慑后由官府接手。魏行蕴的手指紧紧地攥得骨节发白,她想起顾缃问她是否去过帽儿街时,她开玩笑地回了一句“之后再也不敢独自走夜路”。
魏行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泪水已经浸满脸庞,她胡乱擦了擦,听到顾缃说,“陆晴不在这里。”
魏行蕴一下子从感性中被拉回现实,打了个措手不及,她错愕地问,“你怎么知道?”
顾缃轻阖着双眼,睫毛微微颤抖,“他如果在,肯定会站在门口,可我没听到他的气息。”
瞒不住了,魏行蕴叹了口气说,“陆家来人了。”
顾缃神色自若,下一刻魏行蕴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砸了下来,“因为就在刚刚,晋王带军入京了。”
紧接着,内室只听到哗啦一声,和一声闷哼。顾缃欲起身,被一早就防着的魏行蕴按了下去,她半个身子罩住遮盖热气的那块黑色大布,是防止顾缃起身的第二道防御。
“你知道晋王带军意味着什么?”顾缃语气带着凌厉。
魏行蕴寸步不让,死死地用身子压在黑布上,不让她起身。魏行蕴抬起头,弯着腰的她,眼睛和顾缃在同一水平线,两相对视。
“意味着年迈的皇帝彻底压不住年轻力胜野心勃勃的晋王了。”她轻声说,“管他什么晋王燕王的,在我这里,都没有你的腿重要。”
“师姐。”她的眼神带着悲伤,“现在的你站不起来,也打不过我,你出不去的。”
我会成为她的双腿,她想,我会成为轻功第一人,然后成为师姐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