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言之有理,婚姻大事理该慎重,何况干系着两国联姻,四皇子的言行确实太过草率了。”
“和亲之事,若贵国当真有意,理应正式上表,岂可如此轻忽?”
章延康僵着一张脸,心里直骂娘:炎国的官员果然是拘于小节,他如此折辱林文辛这个功臣,他们的关注点竟是这等细枝末节。提到和亲,不仅没有任何不适,反倒个个松了一口气,仿佛能凭此换得一夕安宁,再合算不过。
果然如父皇所言,炎国的男人,都是没种的软蛋。
他心中鄙夷,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做出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举起酒杯歉意道:“对不住,是我太过孟浪了。实在是见到林将军心潮难捺,失了分寸,谨以此杯酒向将军赔罪,还请将军勿怪!”
“嗳,林将军岂是一般的女子,心胸宽大的很,四皇子多虑了。”
“正是如此,四皇子年少慕艾、一时间失了分寸也是可以理解,毕竟我等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哈哈哈哈。”
别说,还真有几个官员为章延康打圆场,其中一个礼部的官员甚至捋着胡子,自以为幽默的哈哈大笑了几声,见没有人附和、周围一片安静,才僵着脸收了笑意
像他们这种缺心眼似的直接发声的不多,但其实心里不以为意的却不少:章延康虽然说话冒失,毕竟是冲着林文辛去的,于他们而言,虽说颜面有伤,但这么多年对黎国人的忌惮与畏惧已经深入骨髓,这点失礼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至于林文辛,在这些人眼中,不过是个名节已失的女子,留在大炎怕也没什么正经人家愿意迎娶,配黎国鞑子倒是刚好……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通点,绝不相信林文辛当真凭靠才能换得今日的地位!前后那么多男子做不到的事,她一个女子光靠自己怎么做得到?那几场大捷说不得就是走了狗屎运,亦或者是她手下的功劳平白被她贪了去。毕竟这种分润功劳的行径,他们熟得很!
如此看来一个仅仅是运气不错的女子,便是送给黎国又有何妨?她林氏一族尽皆殉国,功劳再大,现下也不过是一介孤女,还不是任他们拿捏。至于她是否会心中有恨,反过来借助黎国的势力来对抗大炎……
这些人对视一眼,眸中尽是笑意:虽说女子理应出嫁从夫,但他们林氏一族可还没出过通敌叛国之人,老侯爷的尸骨也还葬在定远城的郊外……有这两大法宝在手,何愁制不住一个林文辛?
因而纵然有人觉得林文辛此刻仍然挂着平西将军一职,黎国此举分明是侮辱,却也不大愿意为此发声。毕竟朝堂重臣中,有不少家族的女子入了元和帝的后宫,这些年生下公主的也不在少数,若是他们为了林文辛张目,陛下下旨让其他公主和亲,平白惹了后宫嫔妃的不快,更是给自己在朝堂上树立了一个敌人。何苦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惹了一身腥臊?
他们如此,那些女儿在后宫的朝臣和家中有适龄女子的皇室宗亲们更是不发一言,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更有甚者,朝着平素交好或者有姻亲的同僚们疯狂使眼色。
只有几个年轻气盛、尚未被官场打磨得一身圆滑的青年官员有些看不过眼,想要出声,却又被上司、同僚紧紧扯住官服,不让他们有机会开口。
武将倒是有一个算一个的脸色不好,除了自身难保,现下一直魂游天外的王中远,就连之前一直打算明哲保身或者打心里瞧不上林文辛的那几位,眼里都直喷火:
两国交战数十年,说一句世仇也不为过!这些文官们安坐繁华太平之地,何曾见过边关的血流漂杵、白骨如山?他们这些人刀头舔血,哪个没和黎国鞑子交手过?哪个和黎国鞑子没仇?说句粗话,在座的武将,把衣服掀开,谁身上不带着被黎国兵将砍出来的伤疤?
昨日还和自己谈笑饮酒的兄弟,第二天就被战马踩得尸骨无存;怀里抱着的妻子、承欢膝下的儿女,转眼间就成了城郊的孤坟一堆;往日里安宁祥和、炊烟袅袅的村庄,指不定哪天就只剩下断壁残垣、血迹斑斑……
这等仇恨、这等仇恨!
为了国家大局,他们不能阻止两国和谈,可要他们笑脸相迎,也是做不到的,因而今天这场宴会,权当自己是个聋子、哑巴,只喝酒,不理其他 。
但是黎国这群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出这等侮辱人的提议!这哪里是嫁娶的问题?若说他们这群人和黎国有仇,那么林文辛所背负的就更是血海深仇了。
林老侯爷和世子都死在八年前的定远一役,随后不过月余,林府其他男丁和身在边塞的女眷尽皆阵头饮血,消息传回盛京,侯夫人又吐血身亡,这等深仇大恨,谁能一笑泯之?
让忠良遗孤委身于仇人,让国之砥柱出塞和亲?这些人怎么想得,还要不要脸了?更何况现在林文辛还是二品的武将,黎国的这一巴掌,难道就不曾抽到他们脸上,不觉得疼吗?
武将在座位上运气,元和帝的脸色也不好:身为帝王,他可丢不起这个人!让朝中的大将军去和亲?说出去不知多少百姓要在背地里骂他昏君!不说林文辛这八年在军中威望甚高,纵然被揭露出是女子之身,平西大军里她的拥趸依旧不少。就光说林老侯爷的同僚、下属们一个个的可还没死绝!或许畏于皇权、或许不愿与文官作对,他们对于是否夺去林文辛的官职一事态度暧昧。但若真想让林文辛和亲黎国,这些人怕不是能把金殿掀了?
治世用文臣,可这护国可离不开武将。他可还没有糊涂到自掘大炎的根基,结外邦之欢心!
“看来四皇子确实是不胜酒力,”他索性顺着章延康的话说,直接把他之前的言行归结为酒后失德:“和亲一事还是等到日后再商议吧,再者说平西将军乃是朕的肱骨之臣,这大炎江山可离不开她!”
言下之意就是:别想了,他是绝对不可能放林文辛去别的国家的,趁着还没翻脸,趁早见好就收,再说下去他可就当黎国使团如此不依不饶是心怀鬼胎,一心想要破坏大炎江山了。
章延康自然是听懂了,唇边的笑意僵了僵,想要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怕宋承源翻脸,悻悻然闭上了嘴。
倒是乌戈丹仗着自己一副莽夫的模样,直言不讳道:“炎皇陛下,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好听,但放之四海,哪个女子不是要嫁人的,林文辛身为女子,自然也是要过这一遭的,我黎国四皇子诚心求娶,许以正妃之位,这是何等的看重!两国联姻又是贵我两国的盛事,促成此段良缘何乐而不为呢?若是贵国嫌弃我等礼节不端,让四皇子修书一封,让我国国君亲自与您通信,再遣使节,另备厚礼,全了这段佳话如何?”
“乌将军好大的脸面!”宋君谦终于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一拂袖:“我看将军会不会说话有待商榷,这张面皮倒是厚的很!我父皇拒绝之意还不够明显吗?什么良缘,谈何佳话?我大炎的将军被你等如此折辱,莫非真当我们没有脾气不成!联姻之事,古已有之,不谈是否有用,好歹双方要诚心交好,才有这贵女远赴千里,两国避战言和。你黎国历来不讲信誉在先,又对我锦绣江山虎视眈眈在后,狼子野心至今未改!也敢夸口不再犯我边境,这话说出口,自己信是不信?何况贵国这场大败,青壮死伤无数、国力大为减弱,民怨更是沸腾如潮,迫不得已才来求和,还当真以为是我们大炎求你不成?”
“我方才便已说了,求和就要有求和的态度。和亲与否,全看我朝圣意,和亲的人选更轮不到你们来挑挑拣拣,说句不太恰当的俗语:贵国这是要饭还嫌饭馊么?再者说古往今来,哪有将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送去和亲的道理?何况林将军剑下斩得最多的就是你黎国的兵卒,我不信四皇子心中没有芥蒂,
“如此化不开的血仇,四皇子还能言笑晏晏夸耀自己一片真心,当真是无心无肺的畜生不成?你也莫要觉得我说话难听,你既然如此不要脸面做出此等行径,被我说两句也是应得的!”
“四皇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对林文辛将军绝对没有半分仰慕之情,你之所以口出轻浮之言,无非是想利用林将军女子的身份搅风搅雨。四皇子手眼通天,想必早已知道我朝中文武因为此事颇多争议。此次惨败,你们心中并不服气,认为只是苍天不公,非战之罪。更是瞧不起我大炎的战力,认为我们只是运气好些的肥羊,合该由你们宰杀!纵然被形势所迫只能硬着头皮求和,心中也满是不忿。等到了我国境内,得知此次平西的主帅是一名女子,更是羞恼万分。自恃勇武的黎国铁骑竟然输给了一介弱质女流,简直是莫大的耻辱,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只可惜你们身为外国使节,一言一行都在监视之下,明面上不好太过,因而妄想挑起我朝文武对立,借力将林将军踩在泥里,假借着和亲的名由,明晃晃地羞辱于她!言语轻浮、态度虚伪,偏还要做出一副痴心不改、为他人着想的样子,平白让人作呕!”
宋君谦越说火气越大,碍于宋承源在场不好太过,他顿了顿,暗自运了运气,随后又是一声冷笑:“我本以为我这副草莽做派已经算是有损皇室尊严,难登大雅之堂了,想不到堂堂黎国四皇子,心思如此龌龊,手段如此下作,华冠美服也掩不去一身的算计味儿,一张口更是不知打哪儿学的,勾栏做派,知道的这是宫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黎国使团是来唱戏的呢!我看既然诸位有这等能耐,大可不必在我大炎的宫殿里丢人现眼,不妨回到黎国,也让黎国皇帝开开眼,权当是四皇子彩衣娱亲,说不得也能博一个孝顺的名号!”
宋君谦这一番骂,整个宫殿里鸦雀无声,不仅是黎国使团呆住了,炎朝这边的人也听直了眼。
元和帝拉着皇后的手,两人对视着无言,他还好些,毕竟之前已经见识过这个儿子的好口才,纪皇后是真的呆住了:
这孩子长得温文尔雅的,平素里说话也是轻言慢语,请安时更是礼节周到、进退有方,没想到……。
而且这孩子不是跟随了尘法师修习佛法吗?佛家不都讲究讷于言、敏于行、慧于心吗?了尘法师讲道时她也曾有幸聆听过,堪称微言大义、字字珠玑,怎么把个徒弟教成了这个样子。
纪静仪有些走神,不禁联想到自家妹妹在宫中像个透明人似的,也是深居简出、不问俗事,她知道君谦的嘴这般厉害么?
想到这儿,她满心纠结,又难得有些好奇自家妹妹得知这些时的表情,一时心潮难平,趁着宋承源心不在焉,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惊得一旁随侍的宫女瞪大了眼睛。
底下的官员可不敢直喇喇的盯着帝后看,但这不妨碍他们看黎国使团的热闹啊,一边看一边还拍胸口:乖乖!宁王的这张嘴!看来之前还真的是对他们嘴下留情了,再看看黎国四皇子的那张脸哟,啧啧啧,真精彩!
章延康还呆在原地,没回过神来呢,脸色先是一白,随后便黑得跟打翻了的墨汁似的。到后来他已经有些听不清对面说些什么了,脑袋嗡嗡作响,只记得血淋淋的四个大字:勾栏做派!
苍天唉!
这真是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
好歹也是金枝玉叶,平日里明嘲暗讽、绵里藏刀的话倒是听过不少,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
他堂堂一个皇子被骂做勾栏女子,连他的母亲都受到了冒犯,这可真是……要不是时机不对,真想抽死这个家伙!
章延康气笑了,他收拾好心情,也不和宋君谦多加纠缠,只苦笑着一拱手:“宁王爷的这张嘴,可真是……在下真的是见识到了!不过和亲之事本也和王爷没有什么关联,我也不是一定要死缠烂打、强人所难,说来说去还是要看林将军的意愿,王爷又何必越俎代庖呢?”
说完又再次转向林文辛:“林将军,你虽为炎国主帅,但我从未上过战场,谈不上生死仇敌 ,延康自认虽算不上君子,却也没有下作到用婚姻大事做局来折辱将军。说来我对将军神往已久,今日初见更是倾心,将军受流言所困,虎落平阳;我亦不胜唏嘘,愿竭力相帮。至于和亲一事,既是黎炎两国的幸事,亦是延康心之所愿,若得将军垂怜,我自奉上真心一片,定是一段金玉良缘、男女佳话。”
正是因为心里也清楚,炎国绝不会让林文辛和亲黎国,这事本就是他说出来恶心人的,章延康更是说得天花乱坠,真把自己吹成了世上一等一的痴情人。看见林文辛眉头紧皱,一副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样子,他心情更好,被宋君谦那劈头盖脸一顿骂的郁气都消了不少。不过人嘛,总有些怪脾气在身上。他此刻看着宋君谦一脸怒色,又忍不住想要去招惹他:
“宁王殿下,佛家看待万物都讲究个缘法,如此看来我和林将军倒也颇有缘分,不知道殿下如何看待啊?”
啧!
宋君起暗自咋舌:这黎国四皇子怎么这么欠呢?先前他还觉得君谦说话太过直白,让人下不来台。现在想想,有些人真是该啊!看态度也知道君谦对林将军维护的紧,偏偏还要几次三番的前来撩拨……
这下好了,依着君谦的性子,还能放过这等嘴贱之人?
不得不说,宋君起此刻心情很放松,对自家弟弟的口才有着绝对的信心,甚至莫名有了一种吃茶看戏的心态,引得太子频频回头。
但是太子殿下也很无奈啊,一方面他对这种难得一见的热闹有着天然的好奇心,一方面又要保持着
储君的仪态不能失礼。
哪里像大皇兄看得这般光明正大、姿态闲适!
除却天家人,百官们也都兴奋地互相使眼色,那样子,比平时商议正事的时候有精神多了。
宋君谦余光一扫,看见这些人脸上明晃晃的看热闹,一时也有些无语:这是在看大戏呢?
不过别人既然已经搭好了台子,这出戏还是要唱下去啊。章延康既然执意要做这个小丑,他干脆还是成全了吧,也省得这个人再瞎蹦跶,平白恶心人。
想到这里,他干脆站起身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林文辛的桌案旁边。
“殿下?”林文辛有些怔愣,好一会儿才起身行礼。
“无妨,我是来请教林将军的一件事的”,宋君谦见她有些紧张,连忙摆手,示意不用担心:“我久居京城,对边关战事不甚了解,故而来求将军解惑,我听四皇子的语气,似乎与将军颇有缘分,但他又说今日才初见将军,如此前后矛盾之言,倒叫我一时难以辨别。不知道林将军可否为我解惑,你与这黎国的皇子之间究竟有何孽缘?”
章延康张口佳话,闭口良缘的,他偏偏要说成孽缘,用意显而易见,林文辛也心领神会,横亘在胸口的闷气也消散了一二。
纵然她本是个女子,但执掌兵权已然七八年。尤其是近几年更是可以说手握生杀大权,是平西军中说一不二的决策者。
一朝回京,处处受限倒还罢了,本也是她自作自受。今日宫宴,陛下身边的太监前来宣旨,特意让她持剑赴宴,她本以为是防止黎国使团作妖,心里虽然气恼这些人的不识趣,却也暗暗松了口气:陛下还愿意用她,就说明事态在向好发展。
谁知今晚的宴会,黎国一行人偏偏盯着她一个人来作践!先是几次三番提到父亲,辱及先人,若不是自己还有两分理智在,手上的龙泉剑怕是就要出鞘见血了。
再后来,这位四皇子满脸的算计,却又故作深情提出联姻一事,指名道姓让她和亲。陛下和百官的态度倒还算明朗,宁王也呛声了回去,但这种当着众人面,对她挑挑拣拣、指手画脚,甚至口出轻浮之言的行为当真是让人作呕!
什么为了她好,什么皇子正妃之位,什么为两国交好之计,真是可笑,莫不以为这等折辱之事还是对她的恩赐不成?莫不是以为见过广阔天地的她会为了流言所扰而迫不及待地想要嫁人,从此自锁于深宅?
至于两国交好,说到底绥靖之策只能换得一时安宁,论起来还是真刀真枪才能让这些黎国鞑子老实下来。不服?直接饮马草原、直捣都城,看他们可还有胆子说个不字!
林文辛闭了闭眼,捺下心中忽生的戾气,抬眼看向还在侧身等她回答的宋君谦,缓声回答道:
“末将与这位四皇子确是第一次见面,从前绝无半点关联,自然也不清楚他口中的缘分从何而来,要真说有缘,”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将一直佩于身侧的龙泉宝剑解了下来,放在了桌案上。
这下不仅章延康瞳孔猛地一缩,就是坐在她身侧的百官也是吃惊不小,更是有人惊讶之下直接大不敬地盯着元和帝的脸看。要知道自古武将入宫不能佩戴兵器,林文辛又没有获得剑履上殿的特殊荣宠,她这般堂而皇之的携带佩剑赴宴,想来是获得了陛下的首肯,就是不知道陛下这样作为,究竟有何深意。
至于黎国使团一行人,他们在震惊过后更添心慌:欢迎晚宴上让平西将军携带兵器,可是炎皇对两国和谈之事心有异议,或者这才是炎国君臣原本打算在宴会中给他们的下马威?
趁着他们胡思乱想之际,宋君谦和林文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笑意:不管上面那位原先打算干什么,现在把剑拿出来,倒是震慑住了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况且……
宋君谦轻咳了一声,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边,才一挑眉毛,给林文辛递梯子:“林将军,这是何意?”
“王爷,末将实在愚笨,怎么也理不清与四皇子的孽缘究竟因何而起,左思右想之下,才猛然发觉这把佩剑倒是可以好好说道说道,”见他如此配合,林文辛实在是有些想笑,定了定神,勉强维持着一本正经:“这把佩剑跟随末将南征北战,剑下亡魂无数。四皇子的三皇叔被我一剑枭首,黎国的驸马都尉也被我一剑贯胸,生擒在阵前,至于四皇子的诸位兄弟们,呵,大皇子左手的拇指、二皇子脸上的伤疤,还有五皇子的左耳、七皇子的大腿。若四皇子执意要说他和我之间有什么孽缘,指的怕不就是我这把剑吧?此剑现在尚有血腥之气,四皇子若是用力嗅闻,说不定还能感到几分熟悉,毕竟它与你黎国皇室可是颇有缘分啊。”
宋君谦简直忍不住要给她鼓掌了,就连元和帝也有些绷不住,连连呛咳。章延康更是被震在了原地。
正所谓痛打落水狗,宋君谦也是被黎国这行人恶心到了,当即眼珠一转,亲手接过龙泉剑,施施然行到章延康的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怔愣不语的样子,甚至咋舌了两声,直到整个黎国使团脸都拉下来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四皇子真是言出法随,方才说佛家处世讲究缘法,本王这不就把四皇子的‘缘分’送过来了”,他让宝剑出鞘七寸有余,往前送了送,几乎碰到对方的鼻尖。白色的剑身泛着冷光,直刺得章延康下意识眯了眯眼,不等反应过来,就听见这位大炎的王爷语气生冷:“喏,这等有缘之物,四皇子务必要贴身收藏,日日不离身旁,吃饭睡觉都要带着,平日里勤加擦拭,焚香供奉,再给皇子的兄弟们好生炫耀一番,才算是全了这段‘良缘’!”
最好日日胆颤、夜夜心惊,从此鼻尖常闻他黎国皇室的血腥之气,吃不好睡不香,才算替林将军出了这口恶气!
章延康已经没空去想宋君谦的态度,更张不开口反驳,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眼前这段明晃晃的剑身摄住了。虽然知道宁王不会在宴会上对他下手,宝剑也并没有真正碰到自己,可他仍然感觉脸颊似乎真被这剑的剑锋扫到,生疼!剑身在灯光下泛着惨白的颜色,让他心里不自主的打着颤,鼻尖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他是见过血的,但此刻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白铁自身携带的,还是人血的味道,如果是人血,是不是真有自己那些兄弟的?
想到这里,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想要干呕。
皇宫内长大,他经历过不少生死,父皇发怒时,宫内血流成河,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踩着血液去问安,他并不惧怕鲜血。至于兄弟,皇室之中能有什么正常的弟兄之情?这些人就算死在他的面前,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没庆祝都算他有良心了。
因而章延康此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勉强压下想吐的欲望,身子却还有些发颤,偏偏宋君谦的表情又太过嘲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轻蔑和恶意……
“宁王爷说笑了,”他干巴巴的笑了几声,终究还是服了软:“是在下之前酒后失德,冒犯了。这柄宝剑光华自敛、锋利异常,想必是林将军心爱之物,实在不敢夺人所爱。”
“嗳,四皇子莫要自谦,区区一把佩剑,林将军怎会放在心上,何况此剑既然和你颇有渊源,合该是由皇子带回黎国,顺带也给黎国上下欣赏欣赏,说不得还能得到黎皇的称赞呢!”宋君谦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人心口不一的样子,明明心里漏了怯,嘴却还是硬要往回找补,他才不惯着,一本正经的说完后,将龙泉剑放在桌案上,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对各种复杂的目光视若无睹。
这……
章延康也知道把人得罪的狠了,心里暗暗后悔今晚做事过火,搞得现在下不来台。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的手下也都是一脸纠结,却还微微摇头,示意他赶快将剑还回去:真要把这个东西带回去,等到他们在炎国宫宴上的言行传回国内,定然是在陛下面前讨不了好的。
其木格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见他还不行动,甚至急得直努嘴,只差要开口说话了。
章延康翻了个白眼:
行了,还要你说!他又不是呆子,还能不知道好坏?把这把剑带回去是要戳父皇的心窝吗?其他几个兄弟又会怎样看他?难道他还能指望炎国帮他掩盖?
只不过方才太过得意忘形,将整个炎国的文武都得罪了,现在无人为他帮腔,想要这把剑物归原主,怕是要被林文辛狠狠地下面子。
这……章延康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不敢去捋自己父皇的虎须,一咬牙,也顾不上丢不丢脸了,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下,离开了座位,手里捧着龙泉剑走到林文辛面前,弯腰低头,双手奉上:
“林将军,琴瑟赠知音,宝剑配英雄。此剑寒光湛湛、煞意逼人,在下实不敢直视,更不敢占为己有。如此神兵利器理应物归原主。”
待林文辛随手接过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着反正脸已经丢尽了,索性就不要再嘴硬了,一咬牙:“炎皇陛下、将军,还有诸位,方才是我酒后失德。言语无状。诚如诸位所言,联姻之事理应从长计议、更需得到贵国首肯,适才是我冒犯了!我以酒谢罪,请诸位见谅!”
炎国皇帝让林文辛佩剑上殿这一举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不管他本意如何,都说明了大炎明面上对此次和谈态度颇为强硬。
黎国国内的确再经不起一场战争的消耗了,他此次出使的首要任务还是尽可能以最小的代价赎回战败被俘的王公贵族、骁勇战将,促成两国休兵。至于利用林文辛羞辱大炎,挑拨他们文武不和,不过是些细枝末节,锦上添花的小事,切不可本末倒置。
为了父皇的大业,忍受一时屈辱又有何妨?便让大炎上下先得意着吧!
章延康回到自己的桌案旁边,一仰脖,痛快地连饮三杯。冷酒入喉,喝得又急,脸上立即浮起两朵红晕,随即低头,避开了众人探究、嘲弄的目光。
黎国使团一行人安分下来了,酒宴上自然不会再有人自讨无趣,百官们松了心神,与同僚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一时间倒也宾主尽欢。
等到月上中庭,帝后二人都有了醉意,百官中也渐渐有人露出醉态,这场宴会才落下帷幕。
随大流起身送走帝后二人后,宋君谦脑子也有些混沌,脚下也有些晃悠,为防失态,索性坐下来,用手抵着额角定定神,等到百官们渐渐离去,靖王发现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双眼,似要入睡了。
宋君起难得见他这般模样,一时哑然失笑,摆手示意随侍不要动,亲自挽住他的手臂向上一提。
“大皇兄?”宋君谦猛地惊醒,发现扶着自己起来的是自家兄长,难免有几分不好意思,赶忙顺势借力,站了起来:“一时忘形,酒喝得有些多了。”
“你啊,慌什么?不过就是一场宴会,多喝些酒又怎么了,那些难得参加宫宴的小官都比你轻松。”宋君起有些想叹气,君谦终归还是太绷着了,似乎一入了宫墙,就开始浑身不自在,明明小时候也是在这里长大的,也不知是离开的时间久了,还是再不把这里当做家了……
想到宫里繁琐的规矩还有戒律,再加上这几年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他也不好再出言劝慰了,甚至因为明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愿沾惹这些是非,自己的亲近会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本想一直搀着的手,也只能垂了下来。摇着头示意随侍上前扶稳,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让开了些距离。
宋君谦似有所感,抬眼看了一下,见他有些消沉,心里也是无奈:身在皇家,他们总归是不能遵从内心、自在行事的。若此刻亲近大皇兄,纵然太子不在意,也总有人会告到宋承源那里,引来帝王的猜忌,何况自己的身份又实在特殊,皇后那边,也是麻烦……
正因为两人都清楚这些道理,一路上也没有多加交流,等出了宫门,见到守在王府轿子旁的平安快步走来,赶忙对着宋君起一拱手,道了再见,见他颔首,方才在平安的搀扶下,脚步轻浮的上了轿。
“王爷,您这是?”扶着他稳稳坐下,让他倚靠着轿厢,平安才低声唤了一声。
“无事,我有些醉了,回吧”宋君谦摆了摆手,嘴里说着醉了,眼神却还清明,平安见状也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出去指挥着起轿回府了。
轿子抬得平稳,宋君谦却觉得烦闷的很,掀开帘子,一股冷风吹了进来。他谈不上喝醉,脑子却也有些昏沉,此刻被这凉风一吹,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人倒是清醒了,头却开始隐隐作痛。
他按了按额角,只觉得今天这场宴会真是一言难尽,虽然总体上把黎国打来的拳头都还回去了,但是一想到听见和亲二字就若有所思的帝王还有重臣们,心里就有些担忧:一是两国和谈乃是大势所趋,若黎国当真提出要求,恐怕朝野上下不会拒绝,就是不知道是他的哪个妹妹还是宗室哪个无辜女子要遭此劫难了,二来他也担心受此启发,那位心血来潮,要给林文辛指婚……这在大多数人看来可是名正言顺的好事,必然不会阻止,武安侯府又没有其他长辈能帮着挡一挡,到那时恐怕就真的是木已成舟、难以更改了……
还有大皇兄。
想到这里,宋君谦的头愈发的疼了,他倒是知晓靖王和太子的为人,可在那位的默许、从属的撺掇下,这两位在朝堂竟也势成水火。
这可真是!
想到两位兄长平时对自己的关心照顾,还有朝堂内愈演愈烈的派别之争,宋君谦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卸力靠在了轿厢上。
怎么好好的兄弟,竟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