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当下面的人前来禀告,和亲大军打算在县城休整几日,他虽然吃惊,但一看到前因后果也就明白了。他摇了摇头,把密信随意放在一边,本不欲再看,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盘算了一下。安乐县离京不远,既然他们要在那儿休整几日,那么他命人连夜出发,送些端午节应时的吃食、物品倒也来得及。这些东西本也花不了多少钱,却能体现他的一片慈父心肠,传出去也能博个好名声,又何乐而不为呢?
打定主意后,他不再犹豫,让德全附耳过来。不过两三个时辰后,就有二三十骑御林军并着五六辆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往北。
宫里的这些事自然瞒不过有心人,不少官员得到消息后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埋头苦想了好久,发现最近朝廷并没有发生什么紧要的事,也就将其放在了一边,继续摩拳擦掌,准备联合起来再参几本宁王宋君谦出门公干竟将阖家家眷全部带出门的恶行,非要让陛下下旨申饬一番,再不济也要把他的名声搞臭。
倒是各大皇子府消息毕竟灵通些,知晓这番动作大致与和亲的队伍有关,联想到这几日明里暗里传出来的消息,也明白不是什么大事,就将其一笑置之。
靖王府,宋君起回想起前几日进宫听母妃所讲的关于宋妍出宫当日的惨状,心有戚戚,他虽未亲眼所见,但连一向最是维护宋承源的母妃也捂着胸口,低声骂了一句铁石心肠。当时的情形究竟怎样也就可见一斑了。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也幸得自己是个皇子,若生成了女子之身,怕是也难逃此劫。此时此刻再回想起君谦在朝会上的那一场好骂,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道对女子实在是太多苛责。
事已至此,和亲之事他也是无能为力,好在君谦是个心肠软的,有他在一旁维护,宋妍这一路总归不会难过,若是他再有心拖延片刻,只怕还有好长一段自在的时间。
只是和亲一事已定,再怎么拖延也只是聊作安慰,终究是改变不了什么啊。
没想到,当今世上最为尊贵的皇室中,金尊玉贵的公主也逃脱不了这种被摆布的命运,又何况其他女子呢?
想到这儿,宋君起长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府上那个要命的冤家也是头疼,既是知道了环境如此残酷,他自然也要多多维护,帮忙遮掩着。
只可惜,他为之操碎了心,那人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太子府,宋君乾收到底下人传来的消息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对自己这个弟弟很是了解。面上装作一副不理俗事的样子,实则心肠最软,又兼有一副侠肝义胆,实在是可惜生在了这污糟的京城。
此次前往黎国出使,虽然一路上辛苦了些,倒也少了京城的条条框框,自在的很,再加上又有林文辛相伴左右,更是快活。
只除了……
只除了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将公主送往他国和亲。
对于宋妍这个妹妹,他并不算熟悉。安贵人位份不高,做事处处谨慎低调,连带着教导两个子女也是这样的性子,七皇弟是个男子,这些年倒还好些,但是六皇妹……若非在每年的家宴中露露面,几乎就跟透明人没什么两样,不是和亲一事,自己还真就不太想得起这人。
还是做得不够啊!宋君乾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坠得慌:这件事让他心中很是挫败。
自大炎立国以来,边境一直不稳,最危急的时候,边关将士几乎是用命去填,硬生生拖住了黎国的铁骑,才换来片刻喘息。
这一百年来,战了和、和了战,几乎难得有安宁的时候。可就算最困难的时候,往前的几位帝王也不曾割地、赔款,更不曾出降公主以求以作妥协。
谁知道当今那位倒好,对内倒是大刀阔斧毫不留情,处处猜忌领兵的武将,对着外邦却卑躬屈膝,明明就是畏之如虎,却还死撑着面子说是以仁义教化天下……上行下效之下,又能指望朝堂上的这帮人能有几个硬骨头?
纵然是定远一役大获全胜,几乎葬送了黎国的国运。可只要对方说些软话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再放两句狠话让他记起黎国铁骑的厉害之处,双管齐下,可不就让他巴巴的同意了公主和亲?随后更是大手一挥舍出了许多财宝和匠人让宋妍带入黎国。
可怜自己这个皇妹,恐怕长这么大也不曾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宋承源对内吝啬,对外倒是大方的紧!
明明打了胜仗,却还要用这些民脂民膏去换敌邦的欢心,这可真是不知所谓!
自己枉为太子,却对此无能为力,甚至为了不招惹来那人的训斥还要装聋作哑,明明心中不忿,明面上也只能点头附和!这可真是,憋闷死人了!
母后也好,东宫的幕僚也罢,都劝说自己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为了日后,现下只能隐忍。可照着这样下去,自己还要忍多少年?还要有多少无辜之人为之牺牲?更有甚者长此以往,真等到云消雾散那日,自己会不会成了第二个宋承源,也变得猜忌多疑铁石心肠呢?
他不敢往下细想,可这些年亲眼看着宋承源亲小人远贤臣,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顶着个纯臣名声就能在朝堂混的风生水起,而真正有才干肯为百姓做事的却因为被怀疑和他们这些皇子来往过密,就被大手一挥抄家革职……自己和王兄纵然有心相助,可因着自身的身份,反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这些年桩桩件件的不平事如同块垒郁结于胸。偏偏还不能与他人谈论,母后为了自己在宫中本就处处小心经营已然操碎了心,而他的妻子因为多年不曾有孕更是惶惶难安,告诉他们也只是徒增烦恼……
有时候还真的羡慕君谦,因为无所求,所以无所忌,比他们这些困在皇城中汲汲营营的要自在许多。
眼见着外敌已退、边境安宁,这些日子宋承源又有些故态复萌,想要磨刀霍霍,看来是等不及要对他们这些皇子们出手了,君谦此时远离京城倒也算得上是幸事,只盼望他顺利回还之时,这摊浑水已经风平浪静,再无波澜。
按下盛京的种种不表,单说和亲的大部队,第二天一早很是加快了步伐,赶了一阵路。不过刚刚到了晌午时分,安乐县城的城门就已经近在眼前。
虽然宋君谦一早就让人前去和当地官员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堵在城门口,影响百姓日常生活。
但是这些做官的,哪个不是人精?上面的人不让做,他们却不能不把态度表现出来,因而虽然并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世绅乡老。但自县令以下,凡是当官吃饷的还是早早就迎在城门外。见大军到来更是赶忙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
宋君谦看了这一幕心里憋气,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干脆权当做没看见,按照之前商议的结果把大部分人马安置在县城外的空地上,其余上百人则簇着公主的鸾车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最后还是实心眼的韩诚将军,见他们都视跪在地上的官员如无物,老实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挠了挠头还是给他们递了个台阶,让他们起来,只说是那几位主儿都不喜欢有人跟在后面献殷勤,让他们回归本位,这才打发走了。
宋君谦没太在意他们后面的这场官司,平安早就派人把这安乐县粗粗的摸了一遍,此刻他们一到,就有王府的侍卫引着去了县城内最豪华的客栈。
说是最豪华,其实在他们眼中也实在上不得台面。安乐县不过是个县城,人口寥寥,虽然因为南北商贸的原因还算繁华,但终究和京城还是天壤之别。
不过出门在外的,也就追求个干净、舒适,尤其是在野外露宿了几夜后,此刻再看着面前的客栈,几个人俱都满意的点了点头,就此安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