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妮轻哧了一声,双手插进口袋。
许漠:“但我转念一想,你之所以到处散播我的谣言,也是因为太喜欢我,担心我被别人趁虚而入。情有可原。”
赵雪妮眼珠慢慢上转,落到许漠那儿,一脸你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的表情。
“所以我原谅你了,赵雪妮。”许漠抬手要揉她脑袋时,赵雪妮敏捷地避了一下,“你少自作多情。”
许漠摸了个空,只好把手搭在自己后颈,顿了会儿,说,“我查过文献,不会有影响的。”
赵雪妮“啊”了一声,没懂他意思。
“勃|起功能障碍。”许漠口罩下的脸似乎有点红,手还放在后颈那儿,“现在病毒的靶点不在我的阴|茎组织里,所以我不会有勃|起功能障碍。”
“换句话说,我能硬得起来。”
这一秒,赵雪妮觉得自己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的那个。
她愣了好一会儿,走廊上人来人往,她全身的血液忽然一下全涌上脸颊。
“公共场合你说什么荤话呢!”
赵雪妮狠狠推了把许漠,许漠自然是岿然不动的。
她红着脸跑回了病房。
时间在病房里一天天划过,水一样无痕。
赵雪妮用一个红色的小锦囊袋装起许漠给的硬币,没多久,袋子就变得鼓鼓囊囊,像个小存钱罐。
这天,隔壁床的老太跟家人通完视频,笑呵呵地靠在床头,“我今天再做一次CT,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这消息,大家纷纷坐了起来。当然,对角那张床的人还在昏睡。
孕妇是最高兴的:“那感情好啊,看来这病也没那么可怕!”
赵雪妮也笑道,“您出院后可别忘了我们啊,天南地北的,能凑到一个病房,同吃同住这么久,都是缘分。”
老太点头,“对对,是缘分,我们弄个微信群吧,以后常联系,来小赵,你教教我……”
赵雪妮又和大伙聊了会天,不知是话说得太多还是怎么着,她平白无故咳了好几下。
她抽了张纸,捂着嘴猛咳一通,再一看,人便愣住了。
团成一坨的卫生纸中间有滩血。
那天,许漠在病房外等了许久,赵雪妮没有出来见他。
到了晚上,老太被护士们搀扶回床休息。
她打开床头灯,借着昏暗的光收拾明天出院的行李。
护心药,高血压药,消炎药,还有一串紫檀木念珠。是孙女去庙里给她求的,说能保佑奶奶平安健康。
念珠在灯下闪着温润的光。老太把念珠按在心头,颤微微地躺进被窝。
当晚,赵雪妮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她手心攥着那团咳血的纸,四肢轻微发着抖。
是到了半夜,病房里似乎有人重重蹬了下床。
像做噩梦时身体突然的抽搐。
赵雪妮没有在意这声音,她有自己过不去的坎。
第二天,天还没亮,几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推开门进来。大家都醒了。
“抬出去吧。”为首的医生站在老太的床尾,声音疲惫,麻木。
赵雪妮脑中一轰,僵着脖颈转向一旁。
病床上的人盖着白布,白布就像搭在一片草地上,平铺着没有一丝起伏。
壮汉们抬起白布的四个角,将它放上担架。
忽然有什么落到冰凉的瓷砖地上,声音清脆。
赵雪妮慢慢垂下眼眸。
一圈暗紫色的念珠躺在床板下面,静静的,没有了光。
“怎么会……怎么会!”孕妇捂起脑袋,眼神空芒,她不断摇着头,嘴唇哆嗦,“她昨天还好好的……她今天……今天本来要出院……”
赵雪妮捡起那串念珠,冰寒的触感一下来到手心。
她团紧手心,走出病房。
走廊上的人豁地抬起眼。
显然他等了很久,而且在这等待的时间里经历了不小的震撼,因此连一贯平缓的嗓音都染上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苦涩:“我以为是你……赵雪妮,我以为是你……”
他快步而来,不由分说将她搂进怀里。
赵雪妮知道自己没力气推开许漠,便任由许漠紧紧抱着,他脖颈处热意汹涌,散发着蓬勃滚烫的气息。
她将鼻尖贴上去,深深地吸气,许漠身体立即有了反应,大手箍在她背后,铁索般按得更紧。
劫后余生的庆幸。
许漠强有力的拥抱让赵雪妮脊梁骨都在发颤,过了很久,她埋在他颈间轻声说,“许漠,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许漠愣住,呼吸随之静止。
赵雪妮艰难吞咽了一口:“我治不好了。”
“别瞎说。”
“我不想……不想耽误你什么。虽然你肯定不会这样认为,但事实就是如此。你本来在上海好好的,为了我跑到武汉来,还故意生一场病,你……”
赵雪妮闭了闭眼睛,压住情绪,然后继续说,“你真是……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这话无论怎么说都气势不足,赵雪妮有点懊恼,好像她又在无理取闹。
但她明明是真心想推开许漠。
这七年他们就像两个永远无法磨合得恰到好处的齿轮,对彼此的需求一直错位。
之前是她强求,如今呢,变成了他。
赵雪妮撑住许漠肩膀,从他锁骨那儿逃出来,抬起头说,“许漠,真正好的感情是不需要一方为另一方牺牲的。真正合适的两个人也是一样。”
“如果我偏要勉强呢?”许漠盯着她,眼角发红。
赵雪妮还想说什么时,许漠抱着她换了个方向,将她抵在走廊栏杆上。
耀眼的天光洒下来,天地间的一切都澄澈透亮了。
洁白的墙壁,方形的柱子,南方三月里飘着絮的空气。
——还有他。
许漠口罩上方的双眼漆黑如星,他看着赵雪妮:“跟你一起感染,是我的选择,不是牺牲。我知道你害怕一个人来医院,所以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陪你一起。即使不在一个病房,但你如果想起我的存在,会不会也觉得有力量可以撑下去?我是这么想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现在才意识到,我错了。”
许漠说完沉默了会儿。
然后他掀起眼帘,大拇指缓缓摩挲赵雪妮的脸,低声说,“我错了,因为你才是那个人。在我觉得生命没有意义的时候,读书,挣钱,上班,结婚,生小孩,这种跟所有人一模一样的平庸生活令人厌倦的时候……一想起你,我好像觉得,这一切没有那么糟糕。”
赵雪妮仰视着许漠。
他们的身体紧贴得不留一丝缝隙,她胸腔里跳动着一颗心,正在与他共振。
“那些年我总在想,你这么好,一定会有比我更好,比我更懂爱的男人来爱你。”许漠微顿,忽地苦笑,“可是,我去你学校看过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一直都是一个人呢?”
赵雪妮睫毛颤动。
“我……”
她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许漠轻揉着她的眉骨,“所以我开始想,那个人,能不能是我呢?赵雪妮。”
赵雪妮一瞬不瞬地看向许漠,揪着他衣领的手团得越来越紧。
许漠指尖动作也在这秒暂停,他低下头,看着日光下她清澈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现在我想明白了。”
“那个人只能是我,赵雪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