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檠笑笑,心里直接将她对阿境自然而然的提及,视作了,因在意而生的理所应当。
李慕儿起身接过他递来的药罐,盖子打开后,她心中有关于这“现泡药茶”的疑惑立马得到了解答,“噢,这样的,我说为什么不用煮呢。”
见她眼前一亮,一副大长见识的表情,翟叔不无骄傲:“呵呵,是啊,这样用于平日调养,可不便(bian)宜得多。这主意是宁熠想出来的,虽压根不是什么新创的调剂法儿,却得到了吴先生盛赞呢。因为很多病人疗愈后,都需用代茶饮子接着调理,可日子一长,身上又没什么大碍了,不少人懒待天天煮药,便将保养之事给撂下了。”
他一像讲故事般说着,一边提起灶上的水壶,并示意李慕儿将罐中的药末倒进杯中。
略透着酸涩的药味闻起来就不太美妙,所以她只浅浅倒了一小撮。
翟檠随之将滚烫的水冲进了杯中,并为其盖上茶盖,一面仍颇有兴致地讲着和这“新型代茶饮”有关的一切:“要说宁熠如何想得到,参照平常开方所用的散剂,来制代茶饮,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大懒人。看看,将药制成这样的粗末,那些原需煎煮才能出效的,譬如归、芪之类,都变成这样只要用滚水一冲,再闷个半刻就能喝的了。”
李慕儿认真听着,比起这散剂型代茶饮的发明故事,她还是对其中务实的知识点更感兴趣,见缝插针地提问:“那应该不是任何一种药都能这样用的吧?”
“是呀。”原本正把玩药罐的翟檠忽然抬头看她,眼里闪出似是惊喜的光,“慕儿,你对制药开方有兴趣?”
她轻轻一笑,点了下头,“我从小体弱,承不少名医妙手调治,日子长了,便对这门学问心生崇敬,偏爱读些药典医经,奈何愚钝,直至阴差阳错遇见阿境他们,对此才可谓略通了些。”
听言,伊依忍无可忍:“主人,你不觉得在你嘴里,阿境~的出镜率,有点太高了吗?”
李慕儿压根就当它不存在。她已经打心眼里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却也是打心眼里,不愿承认。
听她说完,翟檠将座下的板凳挪前了些,微笑中随之透出一丝莫名的兴奋:“哎哟慕儿你可真是过谦了,瞧你这气质,一看就不缺才情,那学什么不会啊,不过少个能在旁稍加提点的人罢了。”
突然遭到这样无缘无故的捧夸,李慕儿的心近乎本能地犯起了嘀咕。她不动声色,静静等着,他这举动的实际用意。
翟檠也不多兜圈子,半真心半形式的赞赏后,便说到了自己真实的“意图”:“那个,慕儿啊,你要确实有心于此,对医学怀存敬仰之情,那翟叔能否请你……到咱们医馆来呀?”
问着,他难为情地呵呵一笑,“说实在的,这是我的私心。长年累月的,医馆里几乎就只有我一个人忙活,想招个人搭把手吧,每次宁熠不是把人吓跑就是把人赶跑,直到秋绛来啊,我才算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尝到,有个人和自己分担事务的甜头。我从没遇到过像你俩这样,既真心想要学医,又真跟宁熠合得来的……”
他声色诚恳,没有一丝掺假,想邀李慕儿来普济医馆的愿望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然而其背后原因,可并非李慕儿所觉到的:“他或许是累不择人了”。
在一边说话一边留意着她反应的同时,翟檠内心独白:“唉,没办法,只能这么着了!她要是愿意来,至少天天都能见到。天晓得宁熠那小子想干什么呀!先将她们拉拢过来,这样日后不论他们做啥事儿,总会不小心在我眼皮底下漏得一些,即便没漏的,我‘闲聊’打探也方便。——至于会不会有人把她认出来……哎呀,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慕儿委婉一笑,样子有些犹豫,“翟叔,能够学到东西,我自然是巴不得啊,但不知,宁熠怎么想呢?他可将阿境都……拒之门外呀。”
“嗐,他啊,就是嘴硬!”翟檠摆了下手,似感慨似不忿,“见阿境回来,他心里头,可不知多高兴呢,只是,还在怄气。”他说到最后,尾音带上了几分嗔怪。
“怄气?他在生阿境的气吗?”李慕儿借此机会,顺着话题问了下去。
狐狸看着她,歪下头,一副破罐破摔的表情,“主人,你是啥都不管了呗……算了,原主都没异议,还轮得着我管你做什么、说什么?”说完,从鼻子里哼的一声,随后化作光雾,告辞。
听到李慕儿的问题,翟檠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啊,他那是在生自己的气呢……这可谓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了。”
李慕儿似有所感,垂眸沉默,内心踌躇着自己该不该换个话题。
却听翟檠自顾自继续说道:“人啊,只有自己晓得自己心里有多苦……说到宁熠啊,他这人,好像就非得给自己身上戴上些‘罪过’,那心才能稍安片刻似的,就像这些年,他明明做了很多扶危济困的事,却偏是要给自己造出那般恶劣的名声!要不是一些老相识,晓得咱医馆的死规矩,依旧相信普济这块招牌,还在外为我们说尽好话,医馆恐怕早都没人来了。”
李慕儿静静听着,表面毫无波澜,暗地里却早就在探究琢磨,他忽然和自己说这些话的原因及其目的。
“唉,但要真是那样,宁熠可不用这样明一套暗一套,就直接让自己从里到外坏个透,不更省事儿?”翟檠就像自言自语般倾诉着,略显愁闷的目光若即若离地放在茶杯上,看着那,被他手中的铜制长柄小勺搅得均匀盘旋于水中的药末。
听到他这发自内心,半吐槽半叹息的一句,李慕儿忍不住发问:“您说宁熠他,其实做了很多帮助别人的事,那都是暗中相助的,没人晓得帮自己的人是他?宁熠为什么要这样,所谓‘名望’,对寻常人都十分重要,何况是医者;做好事不留名,施恩不图报就算了,甚至还致力于自砸口碑……”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最后出口的问句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翟叔,他和您说过这背后的苦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