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感觉绘心甚八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继续拿着监控监视他们的生活,但玲王还是不想被人听到接下来的对话——哪怕可能是1%也不行。
穿过长廊,路过健身房、盥洗室,最后来到淋浴间。
猛地推开门后,玲王将这里里里外外扫了几遍,在终于确定没有人后,他才找了个靠门的位置,直接坐了下来。
此时已至深夜,不光走廊上空无一人,连淋浴间也没了那些蒸腾的热气,倒显得有些冷清。
方一坐定,玲王就掏出手机,打给了沛沛。
手机“滴滴”了两下,很快就被对面接起。
“喂?”
“……”
沛沛只听见电话那边传出了沉重的呼吸声,她忍不住蹙起眉,追问道:“玲王,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凪呢?他在你身边吗?”
“不要提凪……”玲王的声音很小,而且有些模糊,似乎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声。
“什么?”即使这样,沛沛也听清了,但她宁愿相信自己是听错了,于是忍不住又问,“玲王,你说什么?”
对面的人很久都没有再出声,而沛沛也通过回想和他此时的沉默,确认了刚才玲王说的话。
他说,不要和他提起凪。
他们怎么了?是闹矛盾了吗?沛沛扣紧手机,听起来矛盾不小。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凪。”
还不等她问,玲王就又说了一句,不过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确是带着哭腔对她说的。
沛沛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回道:“当然可以,你不想提,我们就先不说他,所以你怎么了,玲王?”
“我想和你当面说。”原本有些沉闷的声音在听到刚才沛沛的话后倒是有了些起伏。
“当面说?”沛沛摇摇头,但随即意识到玲王看不见她的动作,“如果是往常,那当然没问题,但你还在集训。”
“我不想参加这个集训了。”玲王脱口而出。
这次换成沛沛沉默了。
看来,他们两个的确闹了矛盾,不然玲王不会说出这种话。
电话对面的人和以前的自己是那么相似,所以她无比了解他——只要认定了某件事,那么不论如何也会去做到。
玲王刚才的话是气话,这谁都能听得出来,但能说出这种气话,就足够说明这次矛盾有多么严重了。
于是沛沛开口道:“这几天过得不开心吗?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玲王的抽气声听了一瞬。
“好。”这个应答声听起来还有些委屈。
于是带着委屈,玲王将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沛沛,包括那场让凪发生改变的比赛状况,那个让凪发生改变的人,凪在做出改变后又做了什么事,以及…他对凪说的那些话。
“这样啊。”
听完全部状况后,沛沛只是这么回了一句。
“嗯……”
沛沛没有说话,而是在刚刚就已经拿出来的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圈,如果有人站在沛沛身边,那就能看见沛沛在笔记本上把玲王刚刚说的一切都用简单的符号记录了下来。
玲王抹了抹眼睛,听见沛沛那边只传来了“沙沙”的写字声,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她也认为是我的错吗?玲王攥紧了手机。
所幸沛沛没有让他等太久。
“玲王,我知道你现在的情绪很不好,但关于这件事,我想用‘对错’来评价并不妥当。”
“你和凪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应该也能知道那是个什么人吧?平时懒洋洋的,好像什么东西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而现在他终于碰见了可以让自己兴奋起来的东西,当然会为此奉上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热情。”
……这说的凪好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玲王在听完沛沛刚才说的话后,忍不住这样想。
“凪那家伙从小就容易半途而废,连学习这种事情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可气的是,这个人的成绩还都挺不错。”
“这是他的‘天赋’和‘才能’,但他不在乎这种‘天赋’。”
破案了,不是“好像”,而是在沛沛眼里,凪的确就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玲王揉揉太阳穴,刚才的委屈在沛沛难得温和的语气中已经慢慢止住,现在,他正在认真地听她说话。
“但凪对足球不一样,对你也不一样,换做以前,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所以当你拉着凪,和我说,你们要一起踢球时,我很惊讶——他居然没有直接走开,直接不理会你的邀请。”
“当然,他不那么做,可能也有不想得罪御影集团的少爷的想法。但这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所以你难道不明白吗?你从刚开始就弄错了一点,玲王,第一个改变他的人,是你,而非洁世一。”
恍如黑夜中忽然现出的太阳,原本被纷扰的线条所干扰的玲王,只感觉眼前骤然一片清明,原先那些被抛在脑后的回忆渐渐浮上脑海……
他为什么会忘记这一点呢?
可是……
玲王摇了摇头,他也没有忘记凪当时对他说的话。
那句“想弄清这份不甘的真面目”。
“真的吗?”玲王迟疑地问道。
“没错,第一个改变他的人,就是你。是因为你,他才会走上足球这条路,也是因为你,才想要成为世界第一。”
沛沛毫不犹豫地说。
“那他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唇边的肌肉隐隐有抽搐的迹象,沛沛无奈地说:“因为凪诚士郎就是这样的人啊,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他以为你会懂他没说出来的话。”
“所以是我的错…对吧?”
“……谁能在大开大合的情绪中去分辨对方的言下之意呢?”
“意思就是我没错?”
“……不,你当然有问题。”
刚才的宽慰和完全符合逻辑的一番话已经让玲王彻底平静下来,完全信任沛沛,所以当他听见“自己也有问题”时,也没有急着去反驳,而是颇为忐忑地等待沛沛接下来的分析。
“虽然凪那家伙没有挑明,但我想,你应该知道他并没有抛弃你们的理想,他只是想要和你站在更远的地方——朋友也不能无时无刻地在一起,对吧?”
“嗯……”
沛沛、琉久、明墨和艾莉姆,这四个人就是完美的证明,哪怕不在一起,可他们对彼此的在意也不是简单的一句“友情”就可以概括的。
对他们而言,距离不是问题。
这玲王也晓得,他小心松了一口气,庆幸沛沛没有看穿他的真实问题。
其实到这里就可以了,玲王的情绪已经完全好转了,他甚至打算什么时候去主动找凪,把话说明白。
但沛沛并不打算到这里就结束。
“玲王,我前面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引出接下来的话。”
“我明白你在不甘心。”
哎呀,完蛋了。
囊肿被完全挑破,脓液被完全挤出,对方完全没有要为自己掩饰的意思,可玲王此时居然没有感到一点意外。
贺伊沛沛子肯定能看出这点,她就是这么一个锐利的人。他早早就知道这点。
“真奇怪,你不是最应该知道‘扬长避短’这个道理吗?难道在生意场上,谁拿的筹码多,谁就能稳坐钓鱼台,高枕无忧吗?”
“不是吧?”
“体能、速度……就算这些再不如别人又怎么样?难道洁世一的这些能超过你吗?”
“也不是吧?”
“所以你干嘛要在这点上纠结?找到最适合你自己的地方,靠这点把场上搅得天翻地覆……就像你以前谈生意做的那样。”
“这才是你要做的事情吧?”
犀利、一针见血……
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此时在玲王心里的沛沛。
女孩平静的语调逐渐和在赛场上傲慢无比的马狼的重合。
“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抢。”
“去赢。”
而她最后,只是丢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玲王坐在长椅上,盯着显示十五分钟通话时长的手机,眼中的泪水被完全遏制,接下来,是这些天以来唯一发自真心的笑容。
他早就该给沛沛打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