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坐吧,慢慢说,”关南弯下腰给朝昭清理出一个能落座的位置,“其实我最开始说房间太乱不让你来,这理由也不算太假吧。”
朝昭不理他在这时候的幽默,看他忙着,四下一扫,在房间角落里看见一张小凳,搬过来在腾出来的地方放下。
她很快在小凳上坐好了,催促道:“快说吧,什么叫逃逸?”
关南本来还忐忑,他这一坦白,就是一屁股坐实了欺骗的罪名,他觉得朝昭是个有原则的人,也许真相在她那里也换不回原谅。但现在却发现,朝昭对事情真相的好奇心,似乎战胜了她对他欺骗的谴责。
明确了这一点,他比刚才放松了。
“好好好,”关南应着,“我倒杯水喝先。”
甚至还疑似故意让朝昭着急。
当然,他还是知道“差不多得了”几个字怎么写,匆匆喝了一口就在朝昭旁边落座。
“什么来着,逃逸是吧,”他咳嗽一声,“你有过,系统任务内容和实际情况对不上的经历吗?”
这个问题问到点上了,朝昭根本不需要回忆。
“有,还有两次,第二次你知道的,就是系统里的营救对象从瑞泽尔变成了妮可,第一次就是,范越盛那个任务,”朝昭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当时接到林雪的委托,是要去营救范越盛,但我一见到他,系统发布的任务内容却是处决,而且后来我什么都没做,范越盛被黑岩处决,这个任务就自动完成了。”
闻言,关南点头:“这很奇怪对吧。”
“所以这就是,”朝昭边想边说,“游戏系统预先设定的任务走向,已经没法引导玩家的遭遇,也就是,”她顿了一下,“游戏失去控制,逃逸的表现。”
关南点头,他知道朝昭很聪明,只要稍微一引导,她就能自己想明白。
“完全没错,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表现,”关南补充,“再比如,游戏设计之初,是没有给npc植入‘生育’这个概念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在防范游戏角色的进化。但现在,养育、生育,甚至生育伦理的问题,他们都不但有了概念,而且已经正在影响这个世界的运作。”
朝昭听得有点入迷,她以前觉得意识上传技术是这个游戏最突出的创新应用,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她把身体更转向关南,“你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你并不是普通的玩家,而是星云科技跟游戏有关的……设计师?”
他咧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道:“我老师是游戏的首席工程师。”
“哦……”朝昭低下头去,思考片刻,又说,“那你们现在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关南见她已经完全把神思投入到了游戏逃逸的问题上,对他的特殊身份接受良好,又是松了一口气。
“目前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法,”他看见朝昭一直在咬嘴唇,探身从冰箱拿了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她,“不过我觉得马上就会找到了。”
“为什么?”朝昭仰头喝了一口,把瓶盖从他手里要回来盖上,“是在杜灵那里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关南摇摇头,转而问:“你的芯片带了吗?”
“干嘛?”朝昭正听在兴头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绕回到那块老式芯片上,“在这呢。”
芯片从一开始就被她装到了外套的内兜里,掏出来,她递给关南,“跟这个有关系?”
关南接过芯片,拿起来对着光细细查看,看起来的确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上面不少划痕,外壳严重磨损,但这应该都是游戏的刻意做旧,里面的内芯肯定还完好无损,读取肯定没问题。
“我老师,”他看着芯片说,声音比刚才沉下去,“他一辈子都在研究一个技术,仿生数字智能体的培育,这其实才是这个游戏的最最关键,也是行业内最关注的划时代技术。”
“让游戏角色像真人一样被养育长大,是老师发明的,让数字智能体无限趋近于人类智能的最优解。他也确实成功了。”
“但他也比谁都清楚,数字生命体的智能必须被控制在一个既能为人类提供娱乐,又不至于脱离掌控的程度,但智能之所以被称为智能,就是因为它们会进化。”
说到这里,关南深深吐出一口长气,见朝昭听得完全入了迷。
“他也许是知道,这种对智能精确控制根本就没法实现吧,”关南的声音变得更低沉,“所以他在游戏里事先埋入了一个程序,在游戏中的智能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按下终止键。”
“终止的意思是……?”
关南看着她摇摇头:“老师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一时,两人都沉默下去。
“所以,你说你在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是觉得那段终止程序,就在这张芯片里?”朝昭又问。
关南“嗯”了一声,张了张嘴,想解释,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说了。
朝昭看着他,陷入了思考。
“可是……”她发现了一个说不太通的点,“假如你说,游戏已经产生了所谓的逃逸行为,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段终止程序已经自己启动了?但,游戏似乎并没有产生什么变化。”
朝昭的确是很敏锐,逻辑又清晰,一旦打开这道真相的闸门,关南似乎就没法再对她关闭,没法对她隐瞒任何一点信息。
“程序的确已经启动过了,”关南说,“早在游戏内测前,就该启动了,但这不是关掉一段视频,或者切断一台机器的电源那么简单的事,为了项目能继续做下去,老师调试了很久,但上线之前……”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看向窗外:“有人不希望老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