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道:“如这杯中水,饮尽再斟,复空复满,杯子仍是这个杯子。”
说话时壶里的热气升腾,在她低垂的眸前氤氲成雾,配合平静如水的声音,有种穿透生死的迷雾却无从解脱的哀伤。
宇文皓反倒疑惑:“你何时学会牛鼻子老道们故弄玄虚那套?”
“机缘至,忽就悟了。”
“你今日似与从前不同。”
平兰端起另一盏早已放凉的茶,轻抿一口,笑问:“王爷当真了解过从前的妾身什么样吗?”
三年前,大长公主送平兰入王府,以争宠之名,替宇文皓平掉后宅里太后安插的眼线,成为外人眼中的“宠妃”。
然而宇文皓的宠,仅仅是生气时候来这里听曲,拿她当镇定情绪的神药。若说还有其他,便是纵容她暗中为大长公主传送王府消息,从不点破。
以为他生性无情,眼中只有可利用的工具,其余的,一概不关心不在乎,原来同样会为了一女子烦心。
宇文皓看眼前人愈发觉得陌生,记忆里的平兰一贯乖顺恭敬,从不敢驳他半个字,今日竟句句拿话回堵。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沉声斥责后,他端起杯盏掩饰他的恼羞成怒,被热水烫到,脾气暴起,甩手将杯子摔出。
杯子带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碎裂在门槛外,惊得双水一个跳脚蹦出老远,丧着脸道:“连兰夫人都不能平息爷的怒火,我命休矣。”
双金瞪他,“该,谁让你乱出主意。”
“以往爷心情烦闷,都是来这儿纾解,谁能想到这味奇药忽然失灵了。”双水欲哭无泪,只能祈祷王爷忘了早前的事儿。
望了眼无辜受灾的杯盏,平兰不恐反笑,道:“心病还须心药医,王爷心中不快,便去找惹您之人说明白,怄气伤身。”
宇文皓不应。
他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安安分分当好王妃,偏她主意大,不怕死地把自己往敌人跟前送。
思及此,胸中又是一股火气,扬声道:“来人!”
双水被惊得一个激灵,使眼色拜托双金进去听命。
双金闪身跨入门内,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方才是王妃来过吗?”
“是。”
“说什么了?”
“说是路过,知道您在这里,颇为失神地离开了。”
宇文皓闻言,脸色稍缓,眉头平展几分,“知道了。”
平兰捕捉到他的变化,接过话道:“妾身虽未与王妃接触过,但看得出她是个随心随性之人,王爷想让王妃理解您的心意,得先放下身段。毕竟人心如水,太烫嘴可品不出味道。”
宇文皓起身出门,路过战战兢兢的双水时,冷声道:“你负责把这里清扫干净,然后去领二十板。”
……
屋内,平兰看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发愣,丫鬟知瑟从外头进来,惊慌问道:“主子,你怎么哭了?”
“丢了件要紧物件。”平兰轻提嘴角扯出一丝笑,泪水却悄然滑落。
“是何物,奴婢定然替您找回来。”
平兰摇了摇头,“不必,我不想要了。”
***
云林苑。
故地重游的青玥,悠闲荡着秋千架,手里捧着从屋内寻出的旧画册,里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奇异神兽。
翻阅着画册,陌生又熟悉的图案勾起她脑海中一些细碎的过往。
曾有一段时间宇文皓也是经常来的,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书,她则在一旁对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发呆。
那时跟前摊着的便是这本画册。
被对方抓包,还理直气壮道:“王爷比画册好看。”
她至今还记得宇文皓听到这句话,又瞥见画册内容后的脸色铁青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
香桃看着突然傻笑的人,好奇凑过来,“您可是看到有趣的了?”
青玥指着摊开的一页,上面画着问:“你家王爷像不像这个?”
“您怎么能拿王爷比怪物呢。”
“这可是上古神兽穷奇!”说完觉得不妥,复改口:“是凶兽。”
香桃急了,“王妃,这话万不能说,教人听去可不好。”
“这话我当着你家王爷面也说过,他都没说什么,你倒先急了。”
“王爷对您真好。”
“……”青玥觉得她定喝迷魂汤长大的,彻底没救了。
一阵风吹过,海棠花枝随风摇曳,粉白花瓣在绿波之上荡漾,芬芳弥漫,沁人心脾。
青玥的目光随着花瓣的飘舞而流转,岁岁年年,这院里的花凋零又绽放,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再回来。
至于重新回来的感觉……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她把画册递给香桃,踮起脚尖往后借力,把自己同秋千一起荡出去,笑盈盈道:“不过凭良心说,你家王爷对我确实不算太差。”
宇文皓寻来时,听到的便是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