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无择看不下去了,就要跳出去打人。祾歌按住他,忽然问道:“戎墨,这是哪家的王子?为何鸿胪寺没有公函下达?这简直是渎职!”
苏戎墨站起身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回监察使,这是高昌麴氏的公子,无官无爵。”
祾歌故作茫然:“高昌麴氏?”
苏戎墨故意抬高了一点声音:“就是那个灭国速度取决于唐军行军速度的高昌麴氏。”
周遭登时一静。
只听祾歌不紧不慢地问:“麴氏不是已经灭国了吗?何来公主?”
他缓缓起身,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问:“还是说……你想叛出大周?”
这个罪名太大,麴文瑛一时之间连话都不敢接了。他咬着牙,目光落在唐旻身上,忽然怒道:“唐旻!这就是你请来的傧相!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拂袖而去。
少年躁动起来,有人隔岸观火,有人犹豫不决,有人第一时间看向唐旻、王无择,也有人在麴文瑛离开后,同样毅然决然随他而去。一时间,小园中冷清不少。
祾歌递给苏戎墨一个眼神,苏戎墨微不可察地颔首示意。
子弟们的关系,往往是父辈关系的一个缩影。今晚跟着麴文瑛离去的几人,父辈定然是麴氏铁杆。而看向唐旻、王无择的,其父辈一定和唐休璟、王孝杰二人脱不开关系。
这次虽说是私宴,但也算是祾歌这个监察使第一次以私人身份亮相。贵胄子弟必然要齐聚此地。就算没有麴文瑛,他也要想办法挑起这些人的矛盾的。
祾歌已经打定主意,回家之后,他就要写信回京分享此事。
只是这个“麴”字着实难写,这个字就是“酒曲”的“曲”。高昌麴氏是王莽时代西迁的汉人后代,祖先是鞠姓。鞠姓的起源是战国时代第三十七任燕国国君的长子鞠昇。他们是汉人姬姓的后代,和祾歌现在用的周氏祖上是一家。
燕姓同样发源于燕国王族,但燕筠青不是汉人燕氏,她是鲜卑燕氏,是慕容氏建立燕国之后以国为姓,祖上是慕容氏。所以她才会从胡俗穿耳。
他正洋洋自得于自己的渊博,转头看到唐旻神色复杂,看着快哭出来了:“周监察使,那是我未来的妻弟!”
他是真担心自己娶不到心仪的姑娘!
祾歌道:“你也说了,他是你的妻弟,你是他的姐夫。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你现在忍下来,你妻子看得起你吗?他们只会觉得你是软柿子!”
唐旻一脸难堪地别开脸。
“不必怕他报复,这种人张口闭口嫡庶,可见除了从正妻肚子里出来,别的再无长处了。这种人不会有出息的。”祾歌神色冷酷。
这是实话,但是场合不对。眼见祾歌还想继续,王无择忙高声:“大家也别站着了,既然出来一趟,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他拍出金银财宝,豪爽地说:“今日我们就请都知娘子作陪,如何?”
所谓都知娘子,就是一场清谈文酒宴会的主持人,也就是当红清倌人。都知娘子要能文善辩,聪明伶俐,才能在往来应和中不落下风。
可直到他们列席落座,都没等来都知娘子,只有一个小丫鬟来问:“娘子请问,诸位公子作诗否?”
这群少年中不乏诗才,但看到祾歌奚落麴文瑛,一时间还是觉得稳扎稳打得好,纷纷道:“今晚玩玉烛银筹就好。”
所谓玉烛银筹,是一种抽签喝酒的游戏。与会者轮流抽签,根据上面的指示,或唱歌跳舞,或喝酒玩闹。这是一种在隋唐很流行的桌上游戏,但是祾歌没玩过。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签筒,却听到丫鬟婉拒的声音。
不是文会,很难请到自矜身份的都知娘子。
可这些公子们却丝毫不见怒色,只是夸赞着都知娘子的骨气。
祾歌喝着葡萄汁,觉得看人比玉烛银筹有意思多了。
香风袭来,陪伴他的清倌人笑道:“公子为何不饮酒,可是看不上如此俗物?”
祾歌下意识避开她攀过来的身子,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怎么,还有好酒舍不得拿出来?”
清倌人以团扇掩口而笑:“要说酒,我家有郢州富水、乌程若下、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岭南灵溪博罗、宜城九酝、浔阳湓水、齐地鲁酒、杜康酌月,可这些酒,在关内都能品到,关外再点,终究无趣。公子要是愿意,不妨试试高昌葡萄?”
祾歌摇头:“俗。”
清倌人略一沉吟,笑道:“我家还有来自吐蕃的青稞玉液,这是当年王大将军最爱的吐蕃酒,如今王少将军亲至,共饮此酒,也是应景。”
“我持戒律,尽形寿不饮酒,酒可上,我就不碰了。”祾歌忽然露出微笑来,“另拿几坛带走,我带回去孝敬王大将军。”
王无择此时正左拥右抱,由美人侍奉饮酒作乐,闻言,不由得笑骂:“就你乖觉!”
祾歌笑而不语。
他没在青楼久待,只是玩了一两轮银筹,就推说身体不适,让王无择好好玩。他自己则带着青稞酒先行回府。
只不过,他没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带着青稞酒去找了王孝杰。
王孝杰此时正在自斟自酌,见他过来,笑着冲他招手:“来来来,你师娘刚刚做好的酱牛肉,过来陪我喝几杯。”
“我不碰酒,不过我给你带了东西。”他拿起青稞酒,放在桌子上。
王孝杰拍开泥封,陶醉地闻了闻:“自从我十几年前回了大唐,青稞酒是再没喝过了。”
十五年前,也就是王无择刚落地的时候,王孝杰兵败被俘。吐蕃赞普认为他长得像自己父亲,因此优待他。王无择幼年也是在吐蕃度过的。
祾歌似笑非笑地说:“这是王无择和唐旻常去的青楼的酒。”
王孝杰品酒的动作一滞。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说:“王无择这个兔崽子!”
祾歌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将他面前的酱牛肉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