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见两人散开,也快步来到了跟前,满脸的期待。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二人可有好好谈?”
但瞥见程眙嘴角扬起的苦笑,她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轻叹了口气。
“任家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有个性。”
任容楹这边同父亲与程家告别,不偏不倚,任母这句话就飘进了耳里,她当作没听到,兀自向前方走着。
但任父却被任母这句难说是抱怨的话扎进了心里,今日宴席上针锋相对,他有些怕了。
早些年他初入官场,一身清袖,父母健康,无婚无子,硬说牵挂也就是读书时养的一条家犬。那时他天不怕地不怕,所向披靡。
但现在有了家庭,身过半百,上有老下有小,他不能再什么也不当回事了,任父不敢倒下,他若倒下,底下靠他吃饭的几口人该如何是好。
沧桑掩盖不住,任容楹能明显感受出父亲的变化,这般寡言又回到了翟叔死时的颓废样子了,马车颠簸,任父心里像装了心事。
他几欲开口,但琢磨之下又闭上了嘴。
任容楹也不敢多问,怕一听就是自己要嫁人的消息。
他与程父商量的什么?
她垂下睫翼,只能在心间陡然问着自己。
车舆窗外,地上结着霜,郊外的风景再一点点褪去。湛蓝的天,她从前看到总是明快,现在却提不起兴致。
两个人在这一狭小的四方空间里,各怀心事,都在互相试探着对方的态度。
回到任府,家仆们姨娘们都出来接风洗尘,可碰见任父垮下的脸,一个个都似夹了尾巴的老鼠一般低头做事。
任容楹也心情沉重,不想多应姨娘们的追问。
她径直回了屋去,闷闷不乐地坐在榻上。绘光听到小姐回来,忙从膳房里走出,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喏,去去寒气。”
那碗鸡蛋羹被置于桌前,绘光见小姐不做声,又往前推了几分。
小姐依旧苦着脸,她问了一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任容楹积压在路上的情绪到此都按捺不住了,她脑中不断回荡起程眙的那句话,任父会为她做着抉择。
她压抑了那么久,一路上一直想到父亲沉默的脸,恐婚,恐婚!她真的怕了。
抬眸,眼里竟含了几分泪光,胳膊无力的垂在桌前,呜咽大哭起来。
绘光一惊,这是她第一次见小姐如此失控,定是遇见什么大事了。她将鸡蛋羹收好,心疼的抹掉小姐脸上的泪痕。
诘问道:“小姐有什么事,您说…别哭啊,您不说我们做奴婢的也不知该怎么替您分忧啊…”
小姐哭的愈紧,她的心凝的就越紧。
“我…我可能…要嫁人了…”
任容楹结巴着抬起头来,一把抱住了绘光,从前小姐在她的眼里是无所不能的,现在却像一个孩子,原来小姐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只是她的脆弱,绘光不能理解。
“嫁人…可是小姐,嫁人是好事啊,意味着你要成家,以后也会有数个孩子,齐聚在你的膝下…”
绘光随意的一提,在她眼里美好的规划,在任容楹这无疑是慢性的凌迟。
是啊,这个时代的女子都觉得嫁人是件好事,可嫁了人,就意味着从此与娘家隔绝了开来,从父权转为夫权,还是程眙这种带点大男子主义的男人。
想到这里,任容楹哭的可又更卖力了。
彼时扇门前多了一家奴,驻足偷偷听着里屋的动静。
“小姐,别哭了,嫁给将军,京城里多少人家都求之不得!”绘光拍了拍小姐的肩背,劝慰道。
任容楹揭过眼角的泪痕:“可我们二人也就几面之缘,从此便要厮守后半生永不分离,如此嫁娶,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绘光本想继续劝解,但思索了一下,小姐说的没错,这事却有不妥。不过千百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人提过。
“但哪家嫁娶都是如此啊…”
她自知解释的苍白,便把安慰集中放在了肢体动作上。
“封建社会就是不好…”任容楹哭的梨花带雨,不顾形象的用衣袖涂抹了一把,“从来如此那便对吗?”
绘光心疼料子的金贵忙去制止小姐的行为,能看出小姐不喜这段姻缘了,真是难为小姐了。
“老爷定下话来了?”绘光满脸不解,只是出去吃了个寿宴,就把婚事给敲定了?
“没有…”任容楹吸了下鼻子,“只是现在政治上的事涉及到了父亲,此次宴席上太多人针对任家,散场后,父亲与程家相谈…应就是再说婚事详宜吧。”
绘光垂下眸,她知晓小姐内心的慌张,但未免有些太过打草惊蛇,事情没敲定之前,都有转机。
“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啊…”
任容楹歇斯底里的哭喊着,把门外偷听的家仆都给吓退了。
不得不说发疯还是很有效的,她感觉胸口沉闷的这块压了下去。
两人在屋中相谈了许久,任容楹总算觉得疏解开了情绪。她兀自将发丝撂到了耳后,看着自己在铜镜前哭红的眼圈,五味杂陈。
她以为她能适应这古代的生活了,却还是被要成婚给吓住了。
这是一场好久没有的哭,她所有向外界的刺都卸了下来,身体从未有的轻盈。
绘光承小姐命令,去橱柜里翻找出了一本厚的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小姐的笔记。
绘光虽是奴身但早些也识过一些字,小姐的字与众不同,她有些是看不懂的,笔划要相较起来更为简略。
这本笔记是小姐记录身边发生的大小事用的,偶尔有时小姐起床也会在上面写下做过的梦。
今日小姐哭完,忽然让她拿来这本笔记,绘光也不知道她要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