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有云:雪崖山下,有孛谷关。关隘以北,皆曰魏,以南,通称梁。
雪崖山坐落于孛谷关上。
数百年间,天下以梁魏两国最盛,世人常称“北魏南梁”。
然寿载十三年,北魏内乱,是日夜里,左贤王车屠突闯进宫,与上合议旧事,阖宫宫门紧闭,直至拂晓,高祖携车屠走出殿宇,诏天下曰:今让位于左贤王。后车屠即位,改国号“昭”,后世称大昭。
至于高祖,则迁宫至雪崖山以西,建都于乌丹城,延用国号“魏”,为区分北魏,后世常曰“西魏”。
而雪崖山也成了南梁,大昭,西魏三国交界之所。
西魏多风沙,却也有世间独一份的星河。
至少卢桑如此认为。
星联降落,卢桑背着一只竹篓,自西南而起,悠然往山顶而去。
雪崖山群山错落,连绵巍峨,不过毗邻西魏的一侧却并不险峻,多为平缓山坡。卢桑熟稔地沿山路而行,不稍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山顶。
取下肩上的竹篓置于脚下,泼墨般地秀发随之自身侧滑落,这时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水红色发带,飞快地将长发陇于身后,用发带打结,而后顺势坐了下来,从篓框内翻出两样物件。
一樽酒,一酒卮①。
暮秋夜,山间风已然变了副样貌,刺得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从壶内舀了一斗酒添进卮中,卢桑仰头饮尽,顿觉胸口处一阵灼热,蹙起地眉随之舒展。
孛谷的风如同其关隘一般肃穆而凛然,故而卢桑只好用这股子酒气为其添一抹风尘。
仰头望向垂悬于夜空地点点星眸,低头时只觉泥沙混着疾风一同袭卷进鼻腔内,干冽又呛人。
起初她也闻不惯这气味。
泥土包裹着风沙直灌进口鼻,似树神挥舞枝蔓,扼住凡人咽喉,直至其窒息枯竭。
卢桑本以为在这漫天黄沙之下,自己活不过三月。
然岁月流转,她从受梁帝册封的“玉凉公主”,一步步迈过黄沙日月,成了如今西魏的“玉凉夫人”,今日若非岑嘉提醒,她险些都要忘记,这条路,已经走了七年。
眼看秋风又起,起身将杯盏收进竹笼内,轻缓地拍了拍因久坐而泛麻的双腿,待其灵活些后,背起竹篓沿身后那条山道向山下而去。
这条路卢桑并非头一回走,却总觉今夜有些不同。
至于何处有异,一时间倒说不出来。伸手紧了紧肩上的篓带,直至来到那棵百年古槐处。
这时突然听见身旁草垛内传来一阵窸窣,卢桑脚步微滞,而后竖耳侧听,半晌却并未再有声响。
想来是山风作祟。
心中想着,抬脚继续往前走,然而还未迈出脚步,那道声音却再次响起,较先前更为清晰。
是人的喘息。
屏住呼吸扭头侧望,瑟瑟寒风之下,卢桑无法辨别耳中那道声响究竟来自何处。于是提起拖在地上的裙摆,抬脚向那道声音而去。
藏青色长靴覆于杂草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将那本就微弱地呼吸险些碾压进泥土之下。竭力辨别着响动之源,一手拨开挡在身前的杂草,卢桑正要抬脚往前迈步时,突然被什么绊了个踉跄。
“嘁...”
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幸而有竹篓束于身后,这才堪堪稳住身形。细听之下那道呼吸声似乎消失,可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浓烈血腥之气。
卢桑顺着血腥味转身,眼中倏地一惊,只见一人正俯趴在自己身后,整个身子陷进草垛之内,一动未动。月影斑驳地散落于其身旁,身下荒草已被浸染成鲜红,在这素月之下烈地渗人。
“齐正。”
卢桑突然开口唤道。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人,飞快地来到卢桑面前:
“在。”
“看看他是否活着。”
名叫“齐正”的男子未有迟疑,蹲下身子靠近地上那人,熟练地将人拨正,拂去其脸上附着的杂草,探向其鼻息,“还有气息,但...极弱。”
“将人带回去。”
...
揽月堂内。
谢扶睁开眼的一瞬间,只觉脑袋像是被一只手紧攥,试图将自己撕裂。不过下意识的本能却让他腾然坐起身来,警惕地望向四周。
屋内除去自己外并未有人。
这一认知让谢扶脑中那阵涩疼有所缓和,然而紧绷的弦还未松绑,只听屋门处传来“吱呀”一声。
“醒了。”
卢桑推门进来,见昏迷之人不知何时起了身,一双眼正戒备地看向自己,不过那双苍白而干涩的双唇却昭示着宿主此刻羸弱。
端着汤药来到床边,卢桑将陶碗递于其面前,说道:
“诺,喝药。”
谢扶垂眼打量起面前碗盏。
碗内的腥黄色汤药散发着一阵恶臭,抬眼看向面前女娘,却是一副惯常神情。
见人迟迟不肯接过汤药,卢桑索性暂且将其搁在一旁的长几上,转身行至窗边。察觉到晨风冷冽,于是伸手将窗门合拢,又站在原地片刻,确定不会有风渗入后,这才再次回到了床边。
谢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卢桑,见其身影忙碌,目光复又瞥向那碗汤药,却是始终未吱声。
“你是梁人?”
明知谢扶不会回应,卢桑依旧自顾着问道,似乎并不需要对方回应。
西魏先祖来自漠北草原,眉眼多深邃,且体魄更为健硕,眼前之人许是经年习武之故,身量不算单薄,可相较体格雄壮的魏人,倒底算削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