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谢扶若是继续折腾,只怕是没命听见自己接下来的一番话,卢桑连忙抬手示意其噤声:
“你且坐着就好。”
谢扶撑在地上的手一僵,缓缓挪动着身子摆正,而后将手收了回来,规矩地搭在双膝之上,口中应道:
“是。”
卢桑将其这一番动作看在眼中,心中莫名好笑,少年虽年纪尚浅,可无论是在不知自己身份时流露出的警惕,亦或得知自己身份后地恭敬,皆不像是经年身处军营之人,反倒多了几分言官的收敛。
“你的事,本宫听说了些。”
将烛台放在两人中央,烛火顿时摇曳于这四方昏暗之下,牢室内的角落泛出一道微弱的光影,卢桑索性就着光影坐了下来,对上谢扶的目光。
谢扶看着卢桑就这样自顾着坐在了自己面前,脑中似乎还未完全从得知其身份的震惊中回神,故而也未意识到,此刻两人的四目相对,于他而言,是不敬。
见谢扶一直盯着自己不语,卢桑唇角扬起一抹弧度,
“怎么,被本宫身份吓到了?”
“...没有。”
飘远的思绪被扯了回来,谢扶见卢桑目光中透着几分调侃,故而连忙将头低了下去,微摇了摇。
“没有便好,毕竟接下来的话,需要你认真考虑。”
谢扶闻言,原本僵硬的身子更是一滞,看着光影背后的人,低声道:
“公主请讲。”
虽如此应道,可谢扶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以卢桑的身份,此刻来到这间西魏牢室之内,定然不会是为与自己寒暄,更甚至,其前来的身份,也不只是大梁公主。
果然,谢扶话落,只听卢桑开口道:
“听闻前不久你率大梁军攻打大昭,战败,逃来了西魏。”
“...是。”
看着谢扶平静地承认,一张脸上不见波澜,卢桑继续开口:“得知你人在西魏,大昭要西魏将你交出去。”
说话间,卢桑一直盯着谢扶,想借此看出一些端倪,然而结果却有些失望,谢扶闻得此事后,面容平静到看不出起伏。
显然,谢扶对此并不意外。
“你早就猜到大昭要逮捕你。”
“是。”
“你并非此次战役的将领,不过一个校尉罢了,大昭为何要花费如此精力寻你?”
“....”
谢扶没有出声,目光始终看向地面,牢内再次陷入沉寂。
察觉出谢扶回避,卢桑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看不出情绪,不过却也未勉强,这时突然说起另一件事:
“听闻率领此次战役的领军乃世昌侯杨淌,此人在你逃往西魏后不久便被大昭军所捕。”
说到此处,卢桑稍作停顿,只见谢扶原本低垂的脑袋一僵,继而缓缓抬头看向卢桑,膝上放着的手不知何时紧攥:
“公主今日来,是要劝末将降吗?”
卢桑本以为谢扶会先询问杨淌之事,心中也早已备好说辞,谁知谢扶却径直猜出了自己来意,倒是让她有些意外,索性也不再遮掩:
“是。”
抬眼对上谢扶的目光,卢桑问:“那么你呢,愿意降吗?”
“愿意。”
初见谢扶那夜,卢桑看着一个少年满身淌血地倒在雪崖山上,看样貌,像是梁人。故而命齐正将人背了回去,为其包扎伤口,熬制汤药,希望能救下其性命,可至于此人为何会在深夜中出现,卢桑有疑惑,亦有猜测,不过她不能问,只因问了,会很棘手。
这些年她能够相对平静地活在西魏,硬生生躲过贤王与左夫人不时投射过来的“暗箭”,不是因她机敏,亦非魏帝袒护,而是因她的手,够安分。
她清楚魏帝需要她以大梁公主的身份留在魏国,却也只希望她活着即可,至于其他,譬如梁魏两国之事,她不必开口,更无需插手。
因此,卢桑安静地承担着自己该承担之事,不多听,亦不多问,长久以往,已能坦然与心中疑惑共处,不询问,不好奇。
因而在听到谢扶开口说“愿意”时,卢桑以为如此就够了,无需自己劝解,谢扶便已主动同意归降,饶是萧淳看见也无话可说,自己先前地不安更是庸人自扰。
至此,她大可欢喜地离开。
然而没有。
看着眼前的少年,昨日离开时才换的干净长衫上如今又沾染着数道泥渍,墨衣上的颜色深浅不一,先前包扎好的伤口也似乎再次裂开,隐约露出的里衣上还能看见血迹,不过不似初遇时散发着血腥气,想来应是已经凝固。
肉身舔血,将骨苍白。
饶是在此昏暗之所,卢桑依旧能够看穿谢扶身上那片近乎赤裸的苍凉与衰败,这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这样的萧索牵扯着卢桑咽喉,让她禁不住开口:
“为何?”
为何愿意,以将骨之身,道一句归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