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医性子古怪,一向不喜与人往来,没想到竟对你如此上心。”
话落,四下再次陷入静默。
卢桑见状,再次问道:
“你是如何找到本宫的?”
卢桑本以为会是萧沥先找到自己,毕竟在离开传舍时,自己特意交待过齐正不要将外出之事告诉谢扶。
谢扶闻言沉默片刻,而后方才开口:
“士卒将公主失踪的消息告诉了齐都尉,恰巧被末将听到,末将担心公主有危险,便擅自离开了传舍。”
说到此处,谢扶扭头看向卢桑:
“还望公主恕罪。”
口中说着恕罪,语气中却未有半分惧意,反倒是看向卢桑的目光带着几分执拗。
若说方才只是猜测,那么眼下卢桑便是笃定,谢扶在生气。更确切地说,是在生闷气。
至于原因,她多少猜到了几分。
“若不是你,本宫今夜便会命丧于那山鬼手中,你这句恕罪,是要打本宫脸吗?”
许是铃医的要开始奏效,卢桑伤口处逐渐泛出一阵麻意,随之痛感淡了不少,低头看向右膝上那缕布条,紧贴在自己伤处,其上那道如意纹是当日挑选丝绢时,自己特意命绣娘绣上去的,借以希望衣袍主人,诸事顺意。
可如今看,似乎事与愿违。
“当日在尚方狱,本宫说需要你,是想借你之手探进城防营,寻机抓住萧淳错处,为萧沥谋一转机,而你也的确做到了。”
夜风无声却刺骨,吹散了卢桑发髻,一缕发丝随之散落于面颊上,可卢桑却浑然不觉,只悠悠开口道:
“可也因此将你牵扯进了这场局中。从红蓝至褚戎,本宫在一旁目睹你置身囹圄,却囿于身份无计可施,信誓旦旦将你救下,可却将你推入更深的牢笼之内,这让本宫,有些难堪。”
若被救之人所承担的代价来自于施救者,那么这场救赎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屠戮。
卢桑蓄力许久方才鼓起勇气,扭头看向身侧的谢扶:
“本宫知道,你介意昨夜那番话,可本宫并非是要放弃救下世昌侯,只是前路尚不明朗,如昨夜之事绝不会只有一次,未来也许会比昨日更为艰险,谢扶,本宫希望在眼下还能留有分寸之时,你能够有选择。”
贺翀设计诱谢扶出逃,背后之人目的究竟是自己,亦或是旁人,卢桑不知,可无论是谁,昨日之后谢扶都不再有选择,只会被看作是自己与萧沥同谋,届时回到乌丹,魏帝必然会生疑虑。
卢桑昨夜一句“你只管向前跑,不必回头”令谢扶心中烦闷不已,可却又难以言说究竟为何。
这一念头令谢扶慌乱,奈何思绪混沌间无从深究。
可今夜在看见卢桑被山鬼追逐,险些命丧其手时,只有他自己清楚,当挥出匕首那刻,他险些握不住刀柄。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昨夜至今,他所抗拒的并非是卢桑那一句话,而是说此话者,是卢桑。
可方才卢桑一番话说完后,谢扶原本混沌的意识,突变得清明。
良久过后,在卢桑以为谢扶不会再回应时,只见其突然转身,眼眸定定望向身侧,问道:
“公主后悔过吗?”
“...什么?”
“明知萧淳是借末将逼公主入局,公主可后悔过不顾非议救下末将?”
不曾想谢扶会如此问,卢桑微微顿住,思忖片刻,如实道:
“作为西魏的右夫人,你替本宫谋了条出路,本宫自然不后悔,可作为大梁公主,本宫有些难堪。”
“可末将并未后悔。”
少年神色逐渐幽深,夜风料峭,声音裹在其间并不分明,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卢桑突然开口:
“那日在启灵阁,公主说的话,末将听到了。”
卢桑怔愣半晌方才意识到谢扶所指为何,当日自己在启灵阁内同岑嘉说起谢扶之事,以及临行前的那番交待。
未等卢桑追问,谢扶对上眼前人的眼神,继续说道:
“末将听到公主交待岑嘉去大梁,请圣上派使臣出使西魏。”
也许旁人不知此举与谢扶有何关系,可谢扶明白。
卢桑是想用商道之事,让大梁派人前来,而其又指名高丞相为使官,是因其为官清正,且与父亲乃旧交,若知晓自己处境,定会查明真相。
“昨夜公主问末将为何从不过问,是因末将知晓公主没有忘记诺言,在周全自己之时依旧心系末将,只是公主...”
谢扶的声音在寒风裹挟下愈显低沉,目光在烛火映照下闪动着光亮:
“末将虽不似二皇子那般经世事,可也不愿一直被你护在身后,无论是在城防营斡旋,亦或昨夜回到你身边,这些都是末将自己的选择。也许于棋局而言,末将是制衡公主的一枚棋子,可焉知被执棋子不可做那执棋之人,当日公主一句同路人,令谢扶在昏暗的牢室内得一瞬熹微,是以公主,末将一直都有选择,你不要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