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预料中无差,贺翀今夜匆忙赶来,正是因贺夫人自尽一事。
今夜回府后,只见贺夫人跪于正厅内,直言是自己害死了玉凉夫人,贺翀得知此事后震怒,命人将其关进屋中,打算明日禀明萧沥后再行处置,谁知贺夫人却被发现自尽于屋内,且留下一封遗书,称愿以死谢罪。
悲恸地将今夜情形讲述完后,贺翀眼眶猩红,伏身叩于地面,泣声道:
“还望夫人与殿下责罚。”
萧沥扭头看向身侧,决定将此事决断之权交给卢桑。
在萧沥离开后不久,卢桑亦来到了前厅,沉默地听完贺翀一番话后,目光幽静地看向伏地之人,良久后问道:
“贺将军,贺夫人尸身如今在何处?”
贺翀闻言身形一僵,而后应道:
“回右夫人,臣自知亡妻罪孽至深,故不敢擅动其尸身,如今仍存于屋内,还请夫人处置。”
贺翀难掩哀伤神情,似乎是担心卢桑不肯宽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于座上的卢桑,哽咽道:
“此乃内人自尽前所书,借以陈自身罪情,还望右夫人念其已身故,宽宥其行,翀代其谢罪。”
话落再次叩首,额头重砸向地。
卢桑接过那封遗书后打开,只见其上写道:
“因梁魏和亲之策,昭亦择宗室女嫁于魏,故妾奉君命自昭而来,如今已十余载。数年间,妾无一日不念乡,然思乡情每增一分,于梁魏便多恨一分。今偶得一机,侍玉凉夫人左右,其未嫁时乃大梁公主,出嫁后为西魏帝妃,恰以全妾之恨意,故私心作祟,借下毒以伤其性命,如今败露,妾知罪孽难恕,惟以命作偿,不求得夫人宽赦,但求不辱昭身。”
许是因诀别之时情难自已,妇人笔迹歪斜,悔恨间透着决绝,似于世间已无牵挂。
平静地将遗书合上,卢桑看向不远处跪地之人,见其神情始终悲恸哀伤,沉默片刻,说道:
“将军节哀。”
贺翀听卢桑如此说后不免动容,眼中闪过一抹愧疚:
“多谢夫人宽慰,因内人一时歹念而致夫人遇险受伤,臣实有愧,来日臣愿与夫人殿下一同赴乌丹,请求圣上责罚。”
平心而论,坠马之事发生至今,贺翀之举并未有不妥之处,在得知此事乃自己夫人所为后,不仅没有包庇,更是愿将人交出。如今贺夫人已死,于此事也算有了交待,而贺翀仍要前往乌丹谢罪,萧沥以为,若是父皇闻之,应不会再多计较。
至此,坠马一事之结果,可以称为无暇。
染越是无暇,便越蹊跷。
这是混迹朝堂多年,萧沥所学之一。
若说方才对于贺夫人乃凶手一事愈发笃定,眼下萧沥则不免怀疑,此事之中,贺翀究竟扮演着何种角色。
然而还未理清心中疑惑,卢桑却在一旁开口道:
“此事乃贺夫人所为,将军在得知真相后能行灭亲之举,实乃令人钦佩,然若本宫与圣上继续迁怒于将军,岂非遭人非议,乌丹,将军就不必去了。”
此话便是要令此事止于今夜。
萧沥不解卢桑为何像是信了贺翀之言,下意识看向身侧之人,欲开口质疑,然而却见卢桑一脸倦意地开口:
“此事到此为止,本宫乏了,将军请回吧。”
话落,起身向后院而去。
...
第二日清晨,卢桑方从内室走出,便见萧沥端坐于前厅之内,手持一盏清茶,悠闲啜饮。
卢桑见状,白了眼座上之人,说道:
“虽说你我乃母子,可殿下总如此殷切着来本宫房内,怕是不妥。”
边说边自顾着在旁边案几落座,也为自己添了杯茶,气若神闲地饮了起来。
萧沥觉得自己若当真要同卢桑计较,定是无法长命,故只当未听出其话中之意,放下手中杯盏,身子前倾着靠近案几边沿,问道:
“少同孤说那些废话,你且说说,昨夜是为何?”
“什么为何?”
“你装什么?”萧沥眼中闪过不屑:
“先前你摆明是不信贺夫人会下毒,为何听了贺翀所言,反倒是信了。”
“殿下这是何话?”
卢桑眼中掀起一抹疑惑:“贺将军人证物证惧在,我若是不信那才奇怪。”
话落,看向座上的萧沥:“怎么,殿下不信?”
“陈玉凉,孤没有同你说笑。”
见卢桑依旧玩味地看着自己,萧沥心中不喜。
卢桑本也不是当真要瞒萧沥,不过多少打着几分试探意味,眼下见其神色凝重,也顺势收敛了神色:
“看来你也不信。”
“孤自然不信。”萧沥面带嘲讽:
“这边方才搞清骑射服上有毒,他贺翀紧接着便跑来称找到了凶手,而这凶手竟还如此巧合的死了,若说没有蹊跷,孤名字倒过来写。”
话落,突然反应过来卢桑话中那个“也”字,萧沥扭头看着座下之人:
“你也没信他。”
卢桑闻言忍俊不禁。萧沥做事虽急躁,然待其清明时,却并不蠢钝。
“是啊,连你都知此事蹊跷,我自然不会轻易信他。”
没有理会卢桑调侃,萧沥接着问:
“你既知蹊跷,为何昨夜还要装作信他?”
“因为他不能去乌丹。”
卢桑敛去神情,神色逐渐变得晦暗,将杯盏捏在手中,玉器的寒凉透过掌心纹路渗进体内,直逼入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