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声在炉间“滋滋”作响,驱散了笼罩于屋外的阵阵寒意,卢桑见谢扶安静地坐在案几后,一如当日在尚方狱内,只是那时两人都不曾想到,今日他们会坐于此处,将本不该拿出的真心,捧出些许。
“谢扶。”卢桑的声音被炉火烘得有些清透。
“嗯。”
像是看出卢桑有话要说,谢扶答应后没有出声,只耐心等待卢桑接下来的话。
“这些时日你应该能看出,西魏形势并不安稳,待回到都城,又不知会是何种情形,坦白说,这一路上,我越走,心中越没底。”
因着先前已打算就寝,故而卢桑并没有束发,乌发如绸缎般披散在肩上,身上裹着一素色披风,将面庞衬得愈发素净,如当日红蓝城中,那场初雪一般。
“西魏朝中不少官员并不愿看见大梁与魏交好,因而在你的事上,也会颇有置喙,甚至暗中阻挠,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努力说服魏帝,允你回大梁。”
一番话不知是说与谢扶还是自己,卢桑的目光逐渐迷离。这时想起还未将高相一行赴魏之事告诉谢扶,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对了,高丞相已动身前往乌丹,届时我会将当日之事告诉他,有他在,他日你回了大梁,也算是有庇护。”
白日谢扶找到岑嘉时,便已主动问起过此事,故而他一早便知高相会来乌丹,甚至他一直以为自己得知此事应是欢喜,可不知为何,当岑嘉告诉自己高相即将抵达时,本以为的欢喜,并没有出现。
此刻听卢桑提起此事,谢扶觉得胸口莫名有些憋堵,见卢桑仍兴致勃勃地说着,突然开口打断:
“公主希望我离开吗?”
“啊?”
卢桑脑中还在思忖到了乌丹要如何同魏帝说起谢扶之事,能够令其同意放谢扶离开,故听见谢扶如此说后,不由一愣。
“若乌丹如公主所说那般暗流汹涌,稍不留意便会行差踏错而致丧命,公主还是希望我离开吗?”
其实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机,然而许是静谧之下生出孤胆,亦或是担心若今日不说,日后恐再无机会,故饶是知晓此话一出,两人只怕无法再如同以往般相处,谢扶还是斗胆问了出来。
初得知谢扶之事,卢桑觉得自己应该将其救下,而后想法子送其回大梁,这是身为大梁公主的责任,亦是为谢氏尽一份薄力。
事实上她的确如此做了,而那日在山林中被谢扶所救,两人以同伴相称,她依旧告诫自己,饶是同行,也总有分别之时,是以面对谢扶的离开,卢桑觉得,自己早已有所准备,至少在眼下谢扶问起时,不该慌乱。
可当谢扶目光沉静地望着自己,问出一番话时,卢桑原本准备好的措辞,竟被堵在了口中,说不出半分。
她早已过了懵懂年岁,不会不明白谢扶话中隐约的试探之意,亦知晓那份试探之下,隐匿着的微妙情愫。
只是这份情愫,谢扶可以说,卢桑却不能,亦或是说,玉凉不能。
在那座宫墙之外,也许她还能在分寸间成为卢桑,可踏入宫墙之后,她便只是玉凉。
见卢桑迟迟不语,谢扶看出其心中犹豫,原本失落的神情有一瞬明亮,欲开口说些什么,这边卢桑似乎察觉谢扶有话要说,突然开口道:
“当日救你本就是为让你回大梁,如今既有机会,我自然希望你能离开。”
话落,只见谢扶当下僵在原地,而原本想要开口的话,也被悉数堵进口中。
卢桑见状只当不察,而后继续道:“待我回宫后,你我恐无法常见面,我已交待过萧沥,有他的身份在,旁人至少不会在明处为难你,只是防备之心不可丢,你还是要周全好自己。”
“公主这番话,是以何身份说与我?”
“...什么?”
见谢扶一双墨瞳冷冽而幽静,卢桑被其中神情所慑,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若是以西魏夫人身份,谢扶感激夫人叮嘱,即便离开梁境多年,却依旧不弃故土。可若是以大梁公主身份,谢扶不接受。”
见谢扶语气冰冷,卢桑不免有些头疼:“以什么身份叮嘱重要吗,你且牢记便是...”
“自然重要。”
谢扶没有让卢桑将话说完,径直打断道:
“自相识起,公主始终提醒谢扶,你是和亲公主,是西魏帝妃,肩负两国交好之责,故而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公主思虑周全,从不曾逾距。也许惟有从尚方狱中救下我,是这些年来,公主做过最为离经叛道之事。”
谢扶没有任卢桑搪塞,也不许其退缩,紧盯着人说道:
“在褚戎时,面对贺夫人之死,公主嘴上不说,却冒险将云树带往乌丹,我知道,公主是想查清真相,不仅是给贺夫人一个交待,亦是给自己一个交待,而这个交待,不是玉凉夫人想要,是公主自己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