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疾风追影仍要相随,端华一声冷笑,瞟了眼眉头紧锁姬珣,慢悠悠道:“莫非这府中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容不得吾自在闲走片刻?”
话至此处,哪怕真有不可告人之处,怕也只得忍气吞声的份。
“殿下多虑!”
姬珣站起身,垂敛的眸间藏着旁人看不懂的,仿佛毫无来由的黯然,作揖道:“殿下请便!”
“呵。”
端华睨他一眼,晃晃悠悠拂袖而去。
不知是否秋月皎洁,还是庭间的晚风太过寒凉,离开众人的视线不多时,端华步子一顿,抬眸同时,眼里惺忪褪去,眨眼一片清明。
他若无所觉檐廊后、亭柱边,树冠里的纷纷视线,脸上带着笑,三步回眸,五步流连,不时驻足品赏,仿佛当真只是好奇南国秋夜风月。
经庭院,过回廊,秋月如水,叶落婆娑。
不知邻家是谁人宅邸,一株上了年岁的凌霄攀缘而上,趴在高耸的垣墙上,照着细碎月华,于晚风里舒展出袅娜姿态。
端华驻足墙下,举目凝望着月下的凌霄,许久没有挪步。
“窸窸——窣窣——”
凌霄墙下,一扇月照不入的拱门里倏而传出几声几不可闻的窸窣声响。
“谁?!”
端华太子陡然回神,转身同时,目光倏地一凛:“滚出来!”
仿佛狸奴惊走的窸窣声倏地一顿。
不多时,习习晚风间,淡淡月光下,落影婆娑的拱门另侧,一道纤袅身影披着漫天月华,战战兢兢出现在端华面前。
“太、太子饶命!”
不等他说话,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迎风摇曳。
端华双手负后,两眼微眯,藏着冷意的视线仿佛出鞘的剑徐徐游走过女子周身上下。
一丝不乱精心盘起的流云鬓,轻柔如水勾勒腰肢的碧罗衣……
姬珣自小性子耿直,对下人从来一视同仁,哪怕有心试探,也做不出让人引诱之事。
眼前这出,怕不是这来路不明、心比天高的小娘子听说了太子莅临府邸之事,妄自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端华目光微沉,指腹摩挲着衣袂,心下正思量是借醉遂了婢子的意,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阵晚风拂过,透过凌霄而来的光伴着晚风拂过她颊边,看清她眉目,端华神情一怔,脱口而出:“朝华?!”
小娘子微微一怔。
只不等他看清,端华仿佛立时觉察出了自己的荒谬,下意识退身半步,又仰头看着垣墙之上几近衰落的凌霄花。
莫非真是晚月醉人,还是见到了姬珣之故,三年生死两茫茫,他怎会将旁人错认成了朝华?再者,倘若朝华还在……
心口泛起久违又细碎的波澜。
不多时,端华长出一口气,又垂目看向瑟缩在身前之人。
织金云锦、流云花簪……方才没能注意,现下却处处可疑,寻常婢女怎会用得起此等物事?
再者,南宁侯府少有女眷,眼前人当真是寻常侍婢?
端华眼里凝着警惕,冷声道:“抬起头来。”
那单衣薄裳的小女子浑身一颤,又不敢违抗贵人之命,眸间缀着盈盈碎华,徐徐起身,寸寸仰起头。
凌霄正馥郁,月影动婆娑。
眼前人眸光流转,绰约风姿。
疑是故人来。
端华心跳停顿,双瞳猛地一缩:“你、朝,你是……”
“太子爷饶命!太子爷饶命!”
不知他因何失态,婢子“吓”得伏跪在地,颤抖着身形连连告饶。
端华陡然回神,仿似生怕惊扰了什么,凝眸许久,徐徐道:“你是何人?”
“回爷的话,”婢女怯怯抬头,仿似情不自禁瞟了他一眼,又立时垂下目光,细声细气道,“奴婢阿晞,是这府里的粗使丫鬟。”
“阿晞?”端华神情微怔,“谁给你取的名字?”
“回爷的话,是世子爷。”婢女微微一顿,很快应他话。
“世子爷?”
想起什么,端华一声轻笑,视线随同月华游走过她周身的同时,目露沉吟道:“名唤阿晞,长得又……怎会是粗使丫鬟?”
眸光微微一顿,他近前一步,追问道:“阿晞在哪个院里做事,入府多久了?”
“回爷的话,奴昨儿个才入府,还不认得府里的路,如是才会一不小心冲撞了爷。”
阿晞面色如纸,声音越发惶惶,颤抖道:“奴家里出了事,实在没办法,只得上街寻好心人帮忙……幸得世子爷正巧路过……”
说的话仿佛颠来倒去、不成章法,端华脸上却渐渐浮出了然之色。
走投无路、贵人相助,而后以身相许……朝华爱看的话本子里多得是类似桥段。
如是俗常的桥段,如是相似的容颜,为何又是他先遇到?
袅袅晚风如诉,院中雾岚乍起。
瞧见皎洁月光下,那张神似朝华的脸上浮出与之格格不入的伏低做小姿态,端华突然怒从心起。
“起来!”
他一把拉住对方手腕,不等她站稳,倏地转身往泊云厅方向走去。
“世子爷于你有救命之恩,阿晞可曾当面敬过一杯酒,道过一声谢?”
“我……”宋晞眉心微蹙,下意识挣扎。
“莫怕!”
端华健步如飞,眼里噙着明晃晃的狡黠,慢悠悠道:“吾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