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麦青青雁啾啾。”
入城的一路晓风习习,风景如画。宋晞心下雀跃,探出头朝泉醴道:“小泉将军,果真如你所说,青州城景色无双。”
“此处算不得什么。”泉醴自顾自望了望左右,脸上带着笑道,“云姑娘可曾听追影提起过,在下来自何处?”
“你是说,”宋晞眼睛一亮,“桃源村?”
“正是桃源村!”泉醴举目望向青山连绵的遥处,伸手指着炊烟缭绕的某处,转头朝她道,“就是那儿!不瞒两位,淮南王府就正在我桃源村外不远处,我们村里长势最为喜人的一畦菜,便是王爷躬耕手植而成。”
“王爷?躬耕手植?”宋晞神情一怔,“你是说,淮南王?种地?”
“正是!”
不曾觉察她神色的反常,提起淮南王,泉醴一脸的景仰,连连颔首道:“王爷和王妃爱民如子,不仅躬耕手植,且事事都以百姓为先!”
宋晞低下头,映着朝晖的眸间泛起若有似无的潋滟。
——担心淮南王被永熹针对,担心叔父接受不了自万人之上至无人问津的打击,如是惴惴不安了一路,而今听闻叔父虽偏居青州,却生出了“悠然见南山”之心境……宋晞轻出一口气,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如此甚好……”
“我青州百姓之福!”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泉醴叫停车驾,指着不远处,春风满面回过头道:“爷、云姑娘,看前面!炊烟四起之地便是我桃源村。”
宋晞下意识抬起头看。
一行大雁迎着朝阳横过高空,远山叠而苍翠,一条野瀑穿过烟岚叠嶂,直至一马平川的山脚下,倏又化作涓涓细流,逶迤过千家万户,万顷农田……
“停车!”
众人正连声慨叹山势之盛、山水之美,余光里倏地瞟见什么,宋晞突然出声。
“吁!”
金影连忙拉住缰绳,转过身问:“云姑娘,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是什么?”宋晞正眯眼望着田埂方向,不确信道,“看样子像个人?”
习武之人目力不比寻常。
看清宋晞指向的景象,姬珣几人脸色微变。
“是她?!她怎会、云龙青山!”
不等他们开口,看清他们注目之地,泉醴怒喝出声:“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是!”
“慢着!”
一来一回的功夫,宋晞已借倾落的朝晖看清苍苗掩映下的窈窕身影。
田埂边坐着一人——一名身形窈窕的女人。
不仅如此,那女子衣襟大敞、披头散发,怀里依稀还抱着一个襁褓。
咿咿呀呀的摇篮曲漫过秋风而来,宋晞立时确信,那是位抱着幼儿的母亲。
“泉将军!”
于别人的地界自作主张毕竟于礼不合,少作思量,她抬头看了姬珣一眼,又转向泉醴道:“恕拂衣僭越,只是……那位娘子的举动虽有些失宜,舐犊之念本是人之常情,乳育幼子更是天经地义。还望将军宽待一二,待那娘子喂完幼子,再遣人送她回家不迟。”
“姑娘有所不知。”
泉醴挠挠头,顾忌男女有别,羞赧着脸看了看姬珣,又转向宋晞道:“并非在下不知舐犊之情,实在是……”
他轻叹一声,轻声解释道:“小侯爷、云姑娘,不瞒两位,此女并未寻常妇人。她姓云名追,本也是我桃源村人,后来患了疯病,时常作出此等有伤风化之事。村长无法,只得将她迁出桃源村。”
“疯病?”
宋晞陡然抬头。
田间的妇人鬓发如云,眉清目秀,虽说当街哺乳有些不合宜,却无论如何不似疯癫之人。
似猜出她心中所想,泉醴轻叹一声,又道:“至于孩子……姑娘若是不弃,不若近前看看,便会知晓我等为何认定她患了疯病。”
宋晞眼里浮出不解,看着遥处那妇人道:“孩子?你是说她抱着的襁褓?”
泉醴轻一颔首,继续道:“云娘有个女儿,名唤文音,村里人都唤她音音,算起来,音音今岁已经一十有五,可云娘总以为音音还小。姑娘可听得清,她口中唤着谁人的名字?”
“文音?”
宋晞眨眨眼,面露不解道:“若是患了疯病,照将军方才的说法,家中也还有旁人在,为何任她枯坐在路边?”
“都是苦命人。”
泉醴举目望向野瀑奔流的遥处,叹道:“云娘的相公姓文名葛,本是我青州城顶顶有名的猎户。文音出生后,他们一家三口也曾有过一段人人称羡的好日子。谁成想,两年多前的一个春日,文大哥上山狩猎,竟给山里的大虫给咬死了!”
话至此处,泉醴脸上浮出唏嘘之色。
“那之后,云娘的疯病便一日重过一日。与文家相熟的猎户不少,人人作证文大哥身上的伤口的确是大虫,云娘偏不信,非说文大哥是为人所害……问她是谁,又支吾着说不清……”
猎户被大虫咬死,听来实在惨烈。宋晞望着秋光下的人,忍不住蹙眉道:“方才泉将军说她已迁出桃源村?将军可知她现下住在何处?”
泉醴轻一颔首,指着波光粼粼的遥处道:“姑娘可有瞧见那河?那是东海支流,因始于东方沧海之故,名唤小沧河。桃源村在沧河以西,云娘的屋子就在沧河以东,绕过那陡坡便是。”
宋晞顺着他的手势望去。
苍苍宿麦浩大如席,一线绿水循山势而下,西岸炊烟袅袅桃源人家,东岸荆棘遍地飞鸟难入。
——说来只一水之隔,没了倚仗的云娘似乎被怡然自乐的桃源村人弃在了杂草丛生的荒蛮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