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这许多时刻,程又直也到了当差时刻,纵使没有见到先生,也没有办法了,就只能洗把脸先去当差了,只盼着今日能够尽早结束差事,好尽早来寻先生认错领罚——
饶是程又直尽力急步赶了过去,却还是晚了一点时刻,其时他那些同僚各都站立成排列,主事太监拿着簿子,正在一一查点到班人数,就即行个礼插身进到排列之中。
其实就只这一时少刻,并算不得什么要紧,可奈何有了昨夜的事情,他在这里的地位就更卑贱了一些,人人得而欺之的那种卑贱。
这首一个‘欺’他之人,便就是这主事太监名叫吴应的,点完了所有役者姓名,只就跳过了他的名字。当所有同僚各都解散而各自忙碌时,只他一人站在原地未有任何动作,等那吴应以着迟误时刻的由头发难教训了一通,又说是,依同条例要罚他二十杖子。
毕竟,这迟误时刻确属事实,他实在也无可以辩驳之处,就即服顺承下错处责罚。
他们这地方机构,虽是个不可或缺的,却更是个卑不足道的,其间人员大多都是因罪贬罚下来的,一切差役奖惩都有此间主官自主处事,慎刑司敬事房并不接受管理,这行杖自然也是。
主事吴应随即招手叫了两个年青宦者过来,吩咐了一句,便就进去里间了。
那两名宦者又正是昨夜因他遭受‘牵累’受到惊吓之人,心中怀着不轻的冤仇,将那二十杖子打出五十杖子的程度,好半晌过去,冷汗淋漓的他都不能从雪地上爬起身来。
深刻的疼痛与凛冽的寒意包裹着的那具颤抖身躯,最后还是为向主管汇报完了事情出来的主事吴应嫌恶地一脚踢得奋力爬起来的,又叫了三五个宦者说是与他做些杂差,叫其将手中分布分派的衣物让程又直全部洗了,若使不能浣洗完成,回来再行责罚。
程又直看着眼前堆叠成一座座小山的衣物,五官线条凝结成无尽的愁苦形状,本来只就每日分派给他的体量他都不能按时完成,还得自己多加点时刻才能做完,如今这三五个人的数量加在一起,他便就是日以继夜一刻不歇地去浣洗,只怕也并不能做完——
对于这样分明的刁难,程又直除却从命以外别无他法,只就在其余同僚幸灾乐祸的神情中,忍着身后的疼痛坐下来,一件件仔细去浣洗——
程又直一直洗至手臂身躯皆已酸麻至全不能动作,也还是没能将那些衣物全部洗完,抬眼看时,东方天际已经显露出一片,因由轻雾笼罩而备显柔和的鱼肚白,前一日的差役尚未做完,新的一日便就又要来了——
程又直望着自己因为搓揉衣物而红肿不堪的两只手,混杂着绝望的疲累从心底慢慢透上来,再蔓延至身躯四肢每一处地方,让他全无了做事的心思,随即破罐子破摔般地抛下手中衣物,将冰凉的双手放在身躯上唯一还沾点温热的腹心上,弯曲着上身,抬眼看着那一轮红日慢慢地爬上来,耳边响起同僚低浅的说话议论声音,以及,以及主事太监愠怒的责骂声,转即就有宦者将他拖翻在地,狠狠地打了——
程又直也不知道自己是麻木了,还是痴傻了,竟然没有数清落在身上的杖子,只就咬牙挨到停下了,还没爬起身来,便又是一座座小山扔放在他眼前,还都是最难浣洗的低阶内侍衣物。
程又直俯伏在地上,沉默地望着那小山,似乎想要以此来逃避,但却并无用处,那主事吴应又叫人将他拖了起来,再说了那些熟悉的威慑话语,脑后挨了一记狠厉的巴掌,才即醒过神来,拿了衣物再又去浣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