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昶说罢,抬眼若有似无地看了眼门角头也不敢抬的小火者,就即转身负手进屋去了。
程又直不禁怔愣了一会儿,又在原处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心情后,才即俯身伸手捡起那藤鞭,便见其上一处染着一抹血色,来源自也不难知道,却也不知是那一鞭带上的,浑身到处都是针刺般的疼痛——
程又直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忽而伸出食指去,将那滴血色,抹在指腹上,继而翻转过来,目色定定地看着那颜色发呆——
他现在已能分辨出,先生今日真正生气的是他先前那些话,而非是懈怠课业的事情。
只就是那样就已经惹得先生如此了,若使全部的原故幻念为先生了知,那结果,可就非得是一顿鞭杖,甚或是掉颗脑袋这样简单又痛快的事了,非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是——
程又直想着,身上不觉猛地打了个冷颤,手上又再拿起灯烛来,心里背负着那,不止不肯与那画册消堙成灰烬,反却更加汹涌澎湃全不能压抑下去的思潮念头,撑身起来,走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程又直便看见他的先生,正在窗前那张高案前提笔画作,并没有给予他任何眼光反应。他就即先将藤鞭放进了那抽屉里,又再拿了那本该放在那高案上的灯烛,向那边走了几步,倏忽却觉足下沉钝,迈不动步子,方即停下来,只是驻足观望——
从他的角度,就见先生一段杨柳似的身姿,浸淫在窗外透进来的黄昏的粉橘光晕里,一时直衬得整个人从未有过的清昶温柔,比之从前的任何时候都叫他心悸心动,身体上也再度地兴起那些奇异的反应——
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向那地方迈步走过去,直觉每向前踏出一步,便就是往那炼狱般的火光里迈进一步,然却浑身烧灼般的剧烈凶猛疼痛,不止不能使他止步,而且使他越发坚持坚定,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能够接近那片温柔光晕,真实演绎那不断重复的幻梦,哪怕只在片刻耽溺,片刻享尝后,那炼狱烈焰就即时烧灼死了他,他也情愿,都觉得不枉活这一次——
他带着那悖逆疯狂的念头,一直走到了那火焰中心,望着那无比温柔,却又无比炽烈的景象,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一手用力攥紧积蓄出来的勇气与力气,促使得另一只手向前方抬伸出去,用指尖去接触那片温润光晕,去碰触那半边清瘦的肩头,可却——
只是将将触碰上,就即惊破了那片,他直觉喜欢至极处的祥和宁静,恬淡的侧颜也即变作轻怒的正颜,两道眉毛也都皱了起来,漆黑明净的眼瞳上下看他两眼,又从红润洁白的唇齿之间吐出与这片温柔恬静不相符合的淡冷话来,“程季直,你那是什么眼神?怨恨我打了你,要拿这灯台,杀死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