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简秀是它的起点,又凭什么仅凭着十几分钟的随意配比的药液,就如此横亘于它的进化坦途之前?
凭什么!
“是……你……”劳伦斯听见自己从齿缝里挤出来了森而冷的呼唤,“为什么……”
“什么?”简秀有些困惑,他已经看不清劳伦斯的神情,但直觉告诉他,这份质问是针对于他的。
劳伦斯双目空洞:“凭什么……”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短如叹息一般的刹那,月落潮汐,他如一个穿梭了千万个片段而乍然顿悟的苦修行者,瞥见了无数惘然而被他所刻意愤愤忽视的片段。
……
“如果是他,应该会更快。”
“简秀用的解构算法更直接,可以参考。”
……
“我并不执迷伊维格的最终结果,所谓的创神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但是,和他一起研究的时间,应该是难得期待一下未来吧。”
“嗯,是个天才,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难以想象,只是一个尝试的起点,就足以让我们苦等这么多年了。”
“不,他对实验的专注肯定要分一半在食物上。”
……
“太可惜,不是一路人……”
“神经学精神海方面,他应该……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基因工程?不清楚,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也会掌握得很好。”
“有那个孩子在,实验期连等待都是惊喜。”
……
“劳伦斯,你并不是他。”
“孩子,他那样的人太难的了,你不需要做到完美的。”
“你已经是最像的一个了……”
……
劳伦斯呆呆地盯着简秀,蔚起对他的警惕从未放低,枪膛拉起,“莎莉”的状况受他影响,极端的失落烦躁……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现在什么都无暇顾及了,他只能看见简秀。
这个人,应该已经十一年没有再接触过相关研究和实验操作才对;也就是说,他在一个物质与信息都绝对匮乏的环境的情况下,用极端稀疏的材料与构想,搭建起来了一个几乎可以将第九试剂切段的可能。
这个可能微小如缝,但却切实存在!
老师,索兰先生,这就是简秀无可取代的理由?
劳伦斯顿时惶恐。
“莎莉”开始尖叫,像是个要被撕裂孩子无助尖锐的号叫!
不,不,这个人不能活下去。
不能让他活下去,或者,得彻底毁了他……
“莎莉”疯狂扭曲着身体,尖锐的指甲刺入了惨白色的肌肤,?不顾后果的切割开少女莹润的肌肤,深入骨髓的细腻摩擦声反复吱呀!
“砰!”
蔚起的子弹已经不再只作威胁,直接射入了劳伦斯的腹部!
淡淡的痛感弥漫着起来,又很快散去,在第九试剂的协助下,大脑分泌的肾上腺素透支性的作用着,劳伦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这个人也是不可控的。他如是想,这个叫蔚起的人也不能离开这里,他已经发现了我和“莎莉”的联系,这样下去,他会察觉到更多。
他们,都不应该活着!
现在,劳伦斯的杀意与此前个人情绪的愤怒与迁怒不同,带着浓重的恐惧,这是一种面对着某种可能被蚕食灭亡敌人的不安,种子落下,不死不休的危险萌发。
“莎莉”眼角的细绒鳞片从“她”的皮肤下窜出,层层叠叠的衔接在一起,飞速地吞噬着“她”作为一个人的某些外在特质!
不,还不够!劳伦斯癫狂的翻动着自己的底牌,他的舌尖抵上了自己上颚从右往左数的第三颗牙齿,那里已经不存在他的原生牙齿了,这颗牙齿内部藏匿着一处神经性开关。
这个开关直连着这个小小咖啡馆的所有命脉,这里是他一手搭建的王国才对,他才是那个可以掌控这一切的人才对!
他恨恨地咬下!
“轰隆!!!”
原本已经沉寂许久的爆炸声再度响起,但没有人可以看清到底是何处发生了爆破坍塌!滚烫如沸汤的热度炸裂开来,刺鼻的硝烟味翻滚着,涌入了这一方小小暗室!
蔚起来不及管他,刚才一直从未转身的冷静军官猛地回身,向简秀的方向奔去。
劳伦斯终于又笑了,他终于又占据了上风。
看吧,简秀。
你和你所凝望的人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惜,当初自以为这个密室可以作为一个足够安全的实验室,为了试验的安全准确性,劳伦斯只是将其作为一个可以攻守的堡垒,并没有在密室内部安装自毁的装置。
不过没事,他安慰自己;没有退路了,唯一狭窄的出口已经被堵死,还有相当一部分更为隐性的炸药还为被启动,如果想要从外部开辟通道,只能慢慢来,而浓厚的烟雾很快就会抢占这里的氧气占比。
而且,自己不会给他们自救的机会的。
劳伦斯:“神在呼唤我了……”
天之骄子又如何?不同样也是□□俗胎,凡人一个吗?掐断了生机就没有什么好活的,自己和他们都是,很快,他们就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劳伦斯颠三倒四地喃喃自语:“我们一起死吧,为了神明而殉葬,我们一起去神国安眠!你们的牺牲是值得的,你们就应该死在这里,你们的停摆就是最大的价值!”
“你们,不能阻碍衪的重生。”狂热的皈依者瞪着他的敌人,“我,我会帮老师扫清阻碍的。”
蔚起抱住了已经站不起来的简秀,将他整个人揽在怀中,借助着精神海屏障为两人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落石和碎屑。
“莎莉”已经尖叫不出声音来了,她扯着干涸的嗓子嘶哑的哀鸣,皮肤龟裂,扭曲的组织液夸张而诡异地流动在她的身体内部,含混着肉沫血沫的黏稠液体滋滋的从这些缝隙中喷溅而出!
简秀还在看着“莎莉”,眼中带泪,唇齿张张合合,他喊的什么,劳伦斯已经听不清了,但他看得见,蔚起紧紧的护着他,小心翼翼,怀中人之于他宛如一支孱弱的花。
劳伦斯蓦地想起了索兰。
但他只觉眼前这一幕太刺眼了。
劳伦斯:“我亲爱神明啊,他们该下地狱的——”
流光瞬息,他的眉心一冷,他听见了微凉的风穿透自己的声音。
蔚起的准心很稳,从未偏移。
这一次,不再是透过“莎莉”的视角作为中转,这位寡言少语的年轻军官与他直接两两对望,凛冽的大雪覆盖这双眼睛。
蔚起:“劳伦斯,你的神国从未存在。”
劳伦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似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从未将这个个性颜色寡淡的上校放在眼底,而是将他与简秀这个人牢牢绑定,忽视了更多其他的东西。
“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蔚起平静地说道,“这里,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