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纸页辗转翻动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得简秀浑身不由自主的一个激灵,彻底从长久无神的困顿中醒来。
不知为何,在他睁眼的一刹那,所有与身体纠缠共存的倦怠痛苦都统统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度的白色曝光刺痛了简秀的双眼,逐渐恢复视觉时,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同于他昏迷前所预设都任何一种状况,他并没有躺在病榻上,而是坐着的,此时的他坐在一个开着细碎白花的木质椅子上,强烈的日光闪烁着整个天际,远处的高大树木爬满了天空,他的脚下是可以倒影出一切的水镜,在和风的吹拂下泛着浅浅的涟漪。
翻阅纸页的声音再度响起,简秀这才恍然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双人椅,还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身旁。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清了此刻身侧的人。
这是一个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慈祥长者,但他呈现出的气质并不行将就木,反而精神矍铄,穿着实验室里常见的白大卦,内衫是得体沉稳但深色衬衫,鼻梁上挂着淡色的金属眼镜,可以透过透明的镜片看见他蓝绿汇聚的特殊瞳色。
简秀在看清了这个人的一刻就开始呼吸停滞,伴随着他的眨眼,眼角余光逐渐偏移,然后停顿,与此时的简秀撞上,隐隐含着笑意,简秀四肢百骸开始渗透出了森森冷冷的寒意。
“康拉德……”日光炫目,但青年却只觉得冷。
“简,你应该叫我老师。”长者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他转过头,笑盈盈的端详着简秀,“你见过那个孩子了吗?劳伦斯,一个很像你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学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像我,我也不会像任何人。”简秀的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你利用了他,就像你利用了我一样。”
康拉德赞许道:“当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像你一样了,简,你是我最特殊也最偏爱的学生,没有人能够取代你。”
说着,他合上了手里的书。
简秀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目光顿了一瞬,这本书他异常熟悉,甚至翻阅了千百遍——《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一切笔直都是欺骗的,
所有真理都是弯曲的,
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
康拉德复述着书中的句子,语调优美,仿佛在吟咏诗歌。
“闭嘴吧,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了。”简秀垂下头,略长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眸,“我也不会再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人了……”
“真的不会吗?”康拉德幽幽地叹息,“你的学生怎么样了呢?”
简秀心脏骤然而又猛烈地收缩。
莎莉。
“你看,孩子,你依然没有真正的从世俗中的束缚挣脱出来,你之前的人生太过光辉美丽,所以才让你有了一种自己足以把握世界的错觉。”康拉德笑道,“你的自我局限因为你的富裕人生而被你无限的忽略,你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不在这世俗中,不屑于神明,也不拘于常规。”
康拉德:“所以我选择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与你沟通。”
简秀:“你在诡辩。”
康拉德没有被简秀打断:“尼采的精神三变不是说了吗?骆驼、狮子,孩子……我希望你能真正获得你自己的自由啊,简,你早就不是一只骆驼了,或者说……你从来都不是,你很早就是一只狮子了,但是你的内生动力中赞许上帝已死,却从未想过去制定自己的规则。”
简秀:“闭嘴。”
“你听从于傀儡与宿命太久了,你的才华与实力不应该局限在现在呀,孩子,人类太渺小也太卑劣了,时间愚弄了你,这个智慧物种的劣根性是天然自带的,他们所创造的神明不过是虚无,实际上的权力在历史上随时可以打散洗牌。”
简秀:“滚!”
“没有什么是永恒,瞬间拼凑成了时间,却有人以为这些瞬间就是永恒。”
简秀呼吸开始困难:“……”
“他们不配困住这样出众的你,你本不应该有此境地,你本不是蝼蚁,为什么不愿意超脱自己,真正的自由呢?”
长者的话语如同悼词。
“哈哈哈……”简秀抬眸,泪和汗混合在了一起,“所以,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抛弃了人类,和那些虫子一起共生的原因?”
康拉德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简,你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不会得到任何实际意义上的答案,哪怕我回答你,也不归是你自己思维的自洽罢了。”
简秀冷笑:“我发现了。”
他站起身来,踏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水波自他脚下荡漾成破损的涟漪。
简秀:“康拉德,你对我的引导不过是加之了一个所谓自由意志的表象,你只是同样再利用,利用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的阴暗面来驯化我,并合理化你附属在我思维上的‘应当’。”
“你用‘宗教’来驯化劳伦斯,用‘自我’来驯化我。”他回过身,再不躲避,直挺挺的与康拉德对视,“一个侍奉上帝,一个上帝已死,你不矛盾吗?不,你不矛盾,因为这不过是你针对不同对象的不同工具罢了。”
“人类有的劣根性你也一样不少。”简秀张开双臂,却并不是为了拥抱谁。“你根本没有真正明白这本书,但那都不重要了。”
“你我,不正是这个‘劣性物种’本身吗?”
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原本可以承受起人类身体重量的水镜被青年的躯体砸开,清澈的镜面由实质化为了水,简秀放任这种溺毙感冲进了自己的口鼻,窒息的压抑重新附着在了他的躯体上。
醒过来吧,简秀;他这样告诉自己。
蔚起,我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