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回神看是怀乖,见他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雪花,将融未融。
大概是他在这冰天雪地里等了好一会儿的缘故。
又见他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的,透着亲密的促狭,像一片结了霜的蒹葭在暖风中摇曳。
眼角下的泪痣,为他俊朗的五官平添了邪魅,
可看久了偏又觉出几分莫名的可爱可怜。
听着他越来越没大没小,没边没际的话,陆离忍不住拍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道,
“我看你这一年个头没长多少,胆子却大了不少,学的规矩都忘狗肚子里了,还不快滚下来!手里拿的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怀乖的错觉,他竟然从这训斥中咂摸出一点亲昵的味道。
正是这一点若有似无的亲昵,怀乖初步推断,他应该只是降真镜中的陆离。
可由于陆离多年积威,怀乖也只敢在他高兴的时候小心翼翼撩拨。
现在也是打着辨真假的旗号,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揩一点油过一把瘾。
眼下看陆离面有不虞,何况周围竹枝林立,怀乖可不想接风宴之前先吃一顿竹笋炒肉当开胃菜。
怀乖只好悻悻地放手,将手中箭矢奉上。
陆离接过来,轻轻旋转,端详着。
箭身乃寒冰所制,箭尾镶着一颗珍珠。
是陆珠的忘归箭。
这正是上一世陆离杀死陆珠的工具。
怀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陆离,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然而几乎同时,陆离将箭矢竖起来挡在二人中间。
所以怀乖只看见了,那锋利的箭头上穿着紫藤花瓣、竹叶等各色花草枝叶,异香扑鼻。
想是陆珠直接从梁园射过来的。
怀乖伸手轻轻拨开花团锦簇的箭头,却见陆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箭杆。
怀乖定睛一看,原来上面还刻着一行小字,
“梁园花开,兄可缓缓归矣。”
怀乖见陆离把玩着冰箭,神色不明。
他暗自吐槽这人明明长着一张完美的仰月唇,即使自然放松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翘起。
正是静如弦月出云岫,笑如朗月入怀。
可是一旦生气,又如寒月照冷江,令人两股战战。
这时忽听陆离笑道,
“难为她,总算练成了这百步穿杨,想来这一年应没有荒废。人还未见,竟先来邀功了。”
怀乖心中暗道,这哪里是邀功,是讨打还差不多。
等你过会儿发现她这一年只干成了这一件事,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但自己也不便揭短,只低头自顾整理衣服上的雪。
忽然怀乖感觉上方有一道冰凉的注视,抬头一看陆离微眯着眼睛静静看着他。
怀乖愣了一下,立马乖觉,小心翼翼伸手给陆离拂去头上、身上的雪,同时转移话题,谄媚道,
“殿下当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即使狗血,啊不,是白雪淋头,也如玉山之将倾,难掩殿下万千风姿之一二……”
“松手,我看白教你这些年。竟只学会如何嘴乖舌蜜了。”
不等怀乖废话完,陆离轻轻撇开他的手,收了冰箭。
又弯腰拿起刚掉落的伞时,发现左边衣袖被竹枝划了一个口子,冷风只往里灌,心里一股邪火涌起。
正准备继续训人的时候,怀乖失落惊慌的眼眸和茫然无措悬在空中的手撞入他的眼帘。
那颗泪痣仿佛将落的泪珠颇惹人怜。
陆离忽然想起小时候刚捡回来他,让他认自己当哥哥,他死活不叫,
只是又敬又怕地尊称“殿下”的时候,也是这幅神情。
他还记得当时宽慰怀乖:“没关系,来日方长,不过是个称谓,你若喜欢叫我什么都可以”。
好在陆离“对敌”经验丰富,知道怀乖自小心思敏感、执拗。
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哄,什么时候该强势打压。
这次二人许久未见,陆离不忍苛责,于是解下氅衣披在他身上。
见怀乖还微低着脑袋,头上的竹簪因为刚刚一番动作松散了一些。
靠近簪子周围的几缕发丝欲垂未落,更有几根发丝轻拂过少年因天冷而微微泛红的鼻尖。
这一抹红横冲直撞到眼尾,又倏忽散去,
颇为不甘地冲向后心,将脊背挺得更直,愈显倔强和稚气。
少年这幅委屈又不敢言的样子,从某种难以言说的角度取悦了陆离。
一瞬间他的心像被小猫尾巴撩了一下,随后食指弯曲向上轻轻蹭了一下小猫的下巴:“抬头,”
同时快速在领口处系了一个结,“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冷热,穿得如此单薄不冷吗?”
不等怀乖回话,陆离直接揽过他的肩膀往前走,
“好了,走吧,多谢小殿下不远万里、不辞辛劳走到大门口,来为我接风。
方才是我话说重了,为兄一会儿多敬你两杯还不行吗……”
怀乖感觉到整个身子被陆离温暖又熟悉的莲花清香环绕,
更觉察出头顶的伞几乎全偏到他这边,僵挺的背不由放松下来,唯有下巴处又烫又痒。
怀乖低着头走路,只觉脚趾抓地。
心中狠狠唾弃自己:为了试探陆离,他堂堂魔尊,虽然是英年早逝版的。
明明拥有三十岁的灵魂,身体却还要如此矫揉造作,真是可耻啊……
这时,怀乖感觉手心发烫,是玄绀珠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