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请我吃饭的份上。
他抓起了陆檐的胳膊,“走了,陆檐。”
这个时候,杜莎从一边走了过来,瞅两眼陆檐,道:“哟,他喝醉了啊?”
禾黍问她:“他的伏特加,是谁给的?”
“我啊。”
“他要的?”
杜莎:“是啊,他说你请他的,我就给了啊,怎么了?不是啊?”
就知道。
还撒谎!
陆檐趴在桌上,蹙眉嘟囔了一声:“我难受死了,靠!”
禾黍想发火儿,又忍住了,他道:“行吧,我把他先弄上去,可能要花费点时间,我和客人说是上厕所去了,时间到了没有回来,你帮我兜着点儿。”
今天的杜莎很好说话,她笑嘻嘻地应了下来。
禾黍把陆檐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对杜莎说了句:“谢谢。”
他架着陆檐穿过人潮,在熙攘的人群中,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已经离开了。
禾黍原本是拒绝和不太亲近的人,有任何身体接触的,但是上次,陆檐撞了自己肩膀之后,他好像慢慢可以接受了。
架着陆檐往前走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陆檐呼吸时扑到他侧颈的温热气息,带着酒气的,滚烫的。
有点痒。
禾黍偏了一下头,想躲,可身体挨着,陆檐的呼吸避免不了。
禾黍觉得有点别扭。
酒气进入鼻腔,他闻的都想吐了。
他抿了一下唇,转过头,就看见,陆檐紧蹙着眉,大概非常难受,他又心软下来。
没关系,只是几层楼梯而已。
好歹多吃了几年饭,应该可以扛得动陆檐。
可是,陆檐一米八几的个子和体型,和他非常接近,让他带着他上楼梯的时候,非常吃力。
他用力托着陆檐的腰,胳膊用了极大的力气,促使他自己使劲抬腿,并保证不掉下去。
昏暗的通往地上的走廊里,陆檐的腿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完全没有力量作为支撑,好不容易抬了起来,等到接触到结实的台阶时,就软了下去,整个人跟着向下倒,禾黍无数次地用一只胳膊,撑住他的腰,保护好他。
无数级的台阶,禾黍无数次这样做,有的时候,胳膊酸了,没多大的力量了,陆檐的头就会磕到坚硬的墙壁上——禾黍会托住陆檐的后脑勺,以免得磕坏脑子。
在快要到达地面时,禾黍后背都出了一层汗,上面的曙光照了进来,他偏过头,一边用力一边哄道:“陆檐,你好歹使点劲儿啊,我一个人可拖不动你啊。”
陆檐像是听到了,他皱了一下眉,哼唧了一声,咕哝道:“你放心……我会走。”
“你会走个屁。”禾黍并不相信他的醉话。
“嗯?”低沉的嗓音,表达自己的不愿。
他睁开眼,视线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扭曲的,台阶像是过山车的跑道一样曲着扭动着,昏暗的通道里,像是地狱里,无尽的黑。
脑袋沉重地像是一颗铁球,他就是好奇,伏特加的味道而已,怂恿杜莎,开了一瓶,没想到酒那么烈,更没想到,他看禾黍唱歌,看着看着竟然把一瓶喝完了。
他偏过头看着禾黍,睫毛好长好密了,唱歌的时候,那种与浑浊的酒吧格格不入的气质,就好像一个清新脱俗的贵公子,叫人赏心悦目。
哦。
他本来就是贵公子。
陆檐不知不觉嘟囔了一声,“你,你放心吧……”
地下酒吧的声音传过来,禾黍并没有听清,“啊?”
陆檐方才的思考,似乎用了他所有精力,话没说完整就闭眼,再也没有动静了。
禾黍觉得小孩儿开始棘手。
彻底死过去了,这下,得全靠他的努力了。
他艰难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陆檐半拖半拽地弄到地上一层。
就在这个时候,陆檐好像缓过来了,他挣脱开禾黍的手。
禾黍抬手去扶他,却见他向后退了两步,眯着眼睛,用手指着他,道:“看,我自己能走。”
陆檐绯红的脸,说话时的酒气喷了禾黍一脸。
禾黍不相信他可以自己走,他看着他笑了笑,朝楼梯抬抬下巴,道:“那你走吧。”
只见,陆檐哼了一声,转过身,向前迈开腿。
“我还可以走直线!”他理直气壮。
话刚说完,他觉得地面好像在动,像汹涌的波涛,台阶像扭曲的钢琴键,曲曲折折的波浪线。
世界在他的视线里天旋地转,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向前倾倒。
完了。门牙要掉了。
禾黍及时拽住了他的胳膊,重新架在了肩膀上,道:“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待会儿上三楼,你可乖点儿啊。”
酒精抑制了陆檐大脑的思考,他乖乖地“嗯”了一声,然后抬起了腿,含糊不清地说:“你放心会,会……”
“啊?你说什么?”禾黍问。
醉酒的人已经记不清他要说什么了,他沉默了。
禾黍看他眼睛又闭了起来,没打算继续问下去。
酒精同样抑制了陆檐大脑对肢体的调控,他答应禾黍的事情,没上三级台阶就失信了。
方才地下的那节通道,已经花费了禾黍巨大的力气,还有三楼,一鼓作气,快点结束吧。
他好不容易把陆檐拖到最后一个平面上,望着数不清的台阶,崩溃的想:
明明是自己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先是在舞台上被人认出来,一顿羞辱,拿出证据,观众不仅不信,还抵制他参赛,后来,因为乌托邦乐队威胁到了资方保的那支乐队,遭到节目组退赛——最后是自己主动放弃了参赛的机会,因为他不想连累节目组,对未来一片迷茫……这酒应该他喝,然后宿醉一次才对啊,怎么现在轮到陆檐了!
禾黍微张嘴吐着气息,看着陆檐绯红的脸颊,少年,你明天最好记得我的大恩大德,否则我就不管你了!
还有,你吃什么长这么高干什么?
累死我了。
禾黍吐槽了几句,望着台阶,喘了几口气,继续往上走。
脑门儿和后背都被汗浸透了,开门进屋,他好像解脱了一样,力气瞬间就被吸干,而陆檐顺势栽到了他自己的床上。
禾黍后背倚靠着门,用手背擦干净额头的汗,陆檐的整个脸,陷入到床里,两条腿耷拉在床沿儿。
你可太沉了。
禾黍想不到,扶一个身高体型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人上楼,竟然这么费劲儿。
他足足缓了两分钟才缓过来,才有力气打开屋顶的灯,走过去,把陆檐翻了个面儿,然后走到一边热了一杯牛奶,走回来,坐下,拍拍陆檐的头,道:“起来,喝点牛奶。”
陆檐眼睛闭得紧紧的,没有理会他。
刚刚那会儿不是还说话呢?
这么快就睡着了?
既然睡了就让他睡着吧,禾黍把牛奶放在了茶几上,走回来俯身拉过被子,盖在陆檐身上,然后就打算走。
却听,陆檐咕哝了一声,他垂头看着他的脸,问:“你说什么?”
“……*&%¥#你放心……”
禾黍抓起陆檐的胳膊,放进被子里,掖了掖被角。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床上的醉鬼聊天,随意道:“我放心什么?你啊?”
禾黍看见他眼皮下的眼球在动,是一个奋力挣扎想要醒过来的征兆。
禾黍很好奇,他到底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要睁开眼睛。
于是,他就坐下来等。
大概几秒钟的时间后,陆檐睁开了眼睛。
迷雾一样的眼神,他的目光里是面无表情的禾黍,迟钝的大脑这个时候开始了低功率的运转,他想,禾黍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奋斗的目标,演戏的道路还没有迈出第一脚,就被自己丢下了——虽然禾黍说过不想演戏。
古婳,那个温柔的妈妈早就消失在他生命里了,爸爸禾玉也不管他。
陆檐马上要走了,禾黍这个小可怜以后会去哪里啊。
他抬起手,拍了拍禾黍的胳膊,沙哑着声音,断续,终于把话说全了,道:“你放心,总有一天,会,会找到方向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叮!
禾黍死水一般的眼睛里,出现了波动,像是风吹动了风铃,很长时间里,没有恢复平静。
被触动的内心,有了久违的温暖的感觉。
原来他在路上一直嘟囔的话,是这个。
禾黍忍不住笑了出来,很轻很轻的笑声,他怕动静太大,陆檐以为他在哭。
送他小提琴,在舞台上保护他,接着提议带他去演戏,用演戏做跳台,最后去站上舞台……
这些……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对他了。
他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决定好好看看陆檐。
可是,这张脸,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不会再有什么别的发现,但是,他就是觉得,在陆檐说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时候,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有点想要亲近了。
——不如,和他一起去演戏吧,有陆檐在,他或许可以不必担心太多。
但是,他又本能地觉得陆檐在骗他,世界上没有人会陪伴自己很久。
虽然是这样,他还是觉得要谢谢陆檐。
禾黍在深沉的夜色里开口,垂眸看向陆檐的眼神里,有了明亮柔和的神采。
他沙哑道:“谢谢。”
陆檐听见了,他眨巴着眼睛,侧身看着他,道:“不客气。”
禾黍的声音,变得柔和,像是怕吵到陆檐,他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演戏吗?”
陆檐蹙着眉,问:“你的身份,还有,你不是不愿去吗?”
禾黍:“以前是不想,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陆檐的脑袋有点沉,他皱着眉,定定地看着禾黍,看他的表情,他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开始思考,禾黍进入娱乐圈会遇到的事情,被黑、造谣、竞争……啊,还有什么,啊,没事儿喝那么多干吗。
陆檐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一只手搭着禾黍的肩膀,免得自己再摔。
禾黍抓着他的胳膊,只见,陆檐的眉拧在了一起,半天没有说话。
不同意?
他皱眉想。
下一秒,就见陆檐抬起了手,是两只手,缓缓靠近自己的脸。
难道他要打自己,以使得自己清醒??
“啪!”
陆檐的两只手,落在了禾黍的脸上,用力一挤。
禾黍睁大了眼睛,还没有人这样对过他。
他震惊地看着陆檐,只听,陆檐道:“那行!我明天早上就给王明打电话!你会站上舞台的!一定!”
说就说,捏他脸干什么!
陆檐放开他,一只手仍搭在他的肩膀上,用食指点了他两下,眯着眼睛,顿了顿,“你别难过了,有我呢……”
禾黍笑笑,这个少年,喝醉了竟然记得这么多,他道:“好啊。”
陆檐蹙眉,似乎很难受,“不过,现在,我要睡觉,不行了,头要掉了。”
说完,他就躺了下去,像用完了所有力气一样。
陆檐的手顺着禾黍的肩膀滑落,在他彻底躺床上之前,手指也从禾黍的手中滑落了。
禾黍看着他笑了一下,起身重新把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关灯,关上门之前,他探头看了看陆檐。
少年平躺在床上,黑色的世界里,他的轮廓清晰可见,眉梢和薄长的眼角上挑,凌厉迫人,喝醉的时候,有红色脸颊的衬托,则显得脆弱乖巧。
禾黍勾了勾嘴角。
明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即将踏上一段崭新的道路。
这条路是陆檐给的,他感谢他。
禾黍关上了门,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里面睡觉的少年,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