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寒似是不喜欢烟味,头偏了偏,没讲话。
“你这么年轻,简历又漂亮,机会多的是,不急着这一回,是吧。”那人往江在寒面前近了半步,“我刚才也说了,进委员会真的对师兄我非常重要,下回再有这样的机会,我那些论文都过五年不作数了。”
大概因为喝了酒,那人车轱辘话反复讲,符确一个外人都差不多听明白了。
江在寒这个师兄毕业去了工业界,趁着博士期间的论文还新鲜,也在申请协会委员,让江在寒先退出这次申请。
好笑。
还带这样的。
这跟伸手要钱有什么区别。
“除了我,还有12个申请者。”江在寒平静地说。
“知道,”张亚摆手,表示其它竞争者不构成威胁。“不瞒你,我打算回国,已经谈好一家公司。协会委员的位置对我很重要,要不今晚也不会看见你的申请直接从酒桌上过来。”
“你肯定听说过,你进组之前,Cronin其实挺器重我的,”张亚停了一下,呼出口气,“那几年抢了我多少机会,江在寒,算我求你,行不行。”
说是“求”,语气全是怨。
好歹是个博士,讲话毫无逻辑啊兄弟。
符确听墙角听得都替江在寒生气。
符确还担心江在寒耳根子软,还好听见江在寒冷漠的声音:“那是你的事。”
符确在心里鼓掌。
很棒江老师,就是这样。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江在寒要转身,被对方猛地拉住左臂。
半截烟甩在地上,张亚气急败坏地低吼:“你他妈要这么绝?!装的一副清高样。我当年在实验室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Cronin为什么把能源部的项目给你做,专利让你主申,力排众议让R大破格留你,当我不知道!真好奇你用的上面还是下面,把老家伙哄得服服帖帖……”
江在寒被抓着左肘,痛得整个人一激灵。
甚至分不清张亚的话和手肘哪个造成的痛感更难忍。
他想把手抽出来,还没来得及动作,侧面一阵劲风——
黑暗小路忽然冒出个人,挡到他身前,揪起张亚的领口一拳砸下去。
***
“先生,麻烦你们回避一下。”
校医院的急诊室,两个护士在处理张亚伤口时已经眼神警惕,其中一位要求江在寒和符确暂时离开。
江在寒知道,她们要单独询问张亚,需不需要报警,需不需要帮助。
符确手背上还沾着血,毫不掩饰地沉着脸瞪着骂骂咧咧的张亚,很容易推测张亚的伤是从哪来的。
江在寒皱眉,不停看向张亚,露出焦急担忧的神色,对护士说:“稍等,我可以跟我的朋友说几句话吗?”
江在寒从进来就没跟符确讲过话,连符确叫他他都没有理。护士看看他,猜想这人和受伤的那位才是朋友,加上江在寒登记的是R大教授,看起来文质彬彬教养很好,应当不是惹事的一方,便同意江在寒留下。
符确哪肯留江在寒和张亚共处一室,在护士做出请他离开的手势后没动,说:“江老师。”
“你先出去。”江在寒语气不善,低声让他走。
“我不能留您在这,那混蛋……”
“符确!”江在寒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江在寒声音不大,符确却被他看得一愣,像是被大人凶了的小孩。他下意识地搓搓手背,那里的血迹干了,用力搓也不掉。
江在寒的视线在搓红的手背上停了两秒,低声和缓地说:“你先出去。交给我。”
像哄小孩。
符确这下乖了,说:“好。我出去。您千万别怕他,要报警让他报,要告我让他告,谁怂谁孙子!”
*
江在寒从急诊出来已经将近午夜。
“江老师,”符确就在门口,急忙迎上去,“您没事吧?那混蛋为难你了吗?”
“没事了。刚才谢谢你。”江在寒垂着眼,没有看符确,说:“别担心张亚不会为难你,回去吧。”
看张亚被揍之后骂骂咧咧恶语威胁的样子,符确不认为他会轻易松口。但比起那混蛋为不为难自己,符确更担心江在寒被人趁机威胁。
“江老师,”符确紧跟江在寒下了台阶,“您怎么跟他说的?不是退出申请了吧?他要报警就报,我不在乎。”
江在寒停下来,偏了下头,像是要看符确。
但转到一半又顿住,还是没与符确对视。
“符确,你替我解围,我非常感激。”他有点累了,声音不太平稳,“但你独自在异国求学,遇事要谨慎一些。别再像今天这样冲动,如果张亚真的报警,会很麻烦。”
“他那么说你。江老师,那是人话吗!”符确一想到那些话怒气直冲天灵盖,“我不是冲动,这种人我见一次揍一次!”
是很难听。
但跟符确有什么关系?
比起帮自己出气,江在寒更愿意相信,符确是没听过这样的腌臜之言,又惊又气,一时冲动。
今天如果不是江在寒,是任何其他符确认识的人,甚至不认识的人,他都会跳出来。
江在寒低着头,走得不快。
树影在脚下交错,像形状怪异的墨迹。
他没经历过这样的状况——难听的话听过不少,从来没有人这样站出来过。
符确将他挡在身后、一拳揍得骂他的人差点断了鼻梁时,江在寒心里有过一瞬解气的快感。
但很快,不到一秒,他的理智便站上来,举着红牌提醒他符确这个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
恶意伤人,张亚如果不依不饶,符确不但会被学校处罚,还很有可能进警局、上庭、被判刑。
应该不至于坐牢,江在寒飞速判断,但是被开除怎么办,被遣返怎么办。
如果符确无法继续读书,甚至留下案底以后不能入境,江在寒就是罪魁祸首。
他曾经以为如果有人站出来帮他,他会很感激。
没想到真实的感受是,负担。
是的,他宁愿符确没有出现。他只需要忍受张亚逞过口舌之快,不予理会地离开。而不是像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符确而笨拙地回避。
“很晚了,快回去吧。”江在寒对符确感激地笑了一下,“今天很谢谢你。”
江在寒不知道,他那个笑,连符确都看出勉强……
还有点因为无措而着急想他快点离开的意思。
符确没说什么,依旧跟着,从校医院走到快餐街都安静跟着。
再往前走就到教师住宅区了,十字路口等绿灯时,符确犹犹豫豫开口:
“江老师,你在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