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寒钻进被窝刚躺好,收到了符确的消息。
——江老师,我到啦。
这种信息,如果在工作交流软件或者邮件,江在寒习惯直接在消息上点个赞,表示已阅已知,但他在微信找不到这个功能,就回复了一条。
——好的。假期愉快。
符确不会轻易结束对话,江在寒想,他亮着台灯,又坐起来看了会陈沉整理的实验数据。
符确却迟迟没有回复。
一个小时后,江在寒合上电脑,手机调了睡眠模式,重新躺好。
符咏应该会去接他吧。
他们兄弟感情挺好。
可能他父母也会去接机。
看见符确那头长发,不知道会说什么。
天气预报说后半夜寒流会降温,江在寒想了想,起床把楼下的空调调高一点,怕喵冷。
再回到床上,看了眼手机。
四条未读。
——江老师我刚取到行李,居然弄错差点给我塞到别的航班上,累死。
——江老师今天过得好吗?开车注意安全噢~
——你睡了吗?
——你睡了吧?晚安~好梦~
嗯我睡了,江在寒心想。
之后每天,符确卡着江在寒晚饭之后的时间点打来电话。江在寒不太喜欢打电话,发信息可以想了再回,打电话不行,这让他紧张。
不过好在是符确。
江在寒不爱讲话,符确就没让他多说。基本就是他在讲,今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这人以前跟他做过什么离谱的荒唐事,工作半年居然人模狗样了。
符确在通话结束时问:“江老师今天有没有想我?”
江在寒说:“今天比较忙。”
“那不忙的话会想我吗?”
他不讲话,符确也不逼他,只说:“好吧,反正我很想你。”
江在寒很好奇符确到底想他什么,不过他不会去问。
困扰他的问题有好多个,他挑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莲藕汤,你做的时候为什么比较浓稠?”
符确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觉得有趣:“你今天煨汤了?”
“嗯。”
符确不知是突然离近了话筒还是调了耳机模式,声音变得很近,周围的杂音都没有了,低低沉沉的像贴在耳边:“煨汤的时候想我了?”
江在寒拿着手机的手颤了一下,怀疑今天的毛衣静电了。
他较真地说:“不是想。是想到。”
“噢噢,好,想到我了。”符确心满意足,故意说,“那当然是有秘籍,不能外传的。”
江在寒当真了,说:“抱歉……”
符确忙打断他:“不能外传,但江老师不是外人,可以说的。”
符确故意等了一会,江在寒那边没出声,也不问自己为什么不是外人,大概在等他讲秘籍,没准还拿了纸笔在等。
想想江在寒认真的神色,心尖儿都痒痒的,符确说:“藕段全部煮熟的时候,拿出两段,放到破壁机里打成泥,再倒回汤里继续煮。”
江在寒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符确都能想象他困惑皱起的眉眼逐渐舒展开,水红的双唇微微张开的表情。
失策。
该打视频的。
***
圣诞假期的前一天,徐徽言去了分部。
这是江在寒入职之后第一次见他。
年底总结大会前,江在寒被叫到徐徽言办公室。
室内禁止抽烟,徐徽言捏着跟雪茄没点。
“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好。”
江在寒站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前,衣衫整洁干练,偏瘦但挺拔,神色冷冽,像雪山上卓然而立的杉。
“听说专家组有人为难你了?”
老工程师认为新人工程经验不足,现场都没去过几次,徒有高学历和理论知识。他们这行常常有这样的矛盾。
但江在寒已经尽量避免了。
工程设计部门把疑难问题提交专家组,江在寒不积极出头更不争抢,其他人挑剩下的骨头难啃,旁人不想做,江在寒就接手。
理论基础在经验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尤为重要。就像符确说的,江在寒有他的优势,也不会像老工程师被经验所限、形成思维定势,解决问题时更根本更灵活。
他刚来的时候出于客气,给出的解决方案会让专家组的同事查阅一遍,总被挑刺,被说没经验的人容易犯这种错误、忽视现场操作的困难云云。
后来他就不这样做了,按照流程直接发还设计组,抄送施工组,如果真的造成了施工上的困难,施工组会联系他。
事实证明并没有。江在寒琢磨解决方案时,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他拿出做博士课题的严谨程度,方案的细致度和合理性,设计组和施工组有目共睹。
徐徽言这么问,想必是专家组有人告了他的状。
江在寒不想引发冲突,说:“没有。”
徐徽言狭长的双眼紧盯着他,片刻,笑了一下,说:“坐。”
“跟同事有分歧,为什么不提我?”
江在寒眉头稍蹙,重复道:“没有。技术方面偶尔意见相左是正常的,最终会讨论出最优解。”
“行,你能解决就行。”徐徽言轻笑着摇头,像是拿倔强小孩没办法的家长,“不能解决也不用勉强,直接来找我。你是我请来的技术顾问,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
江在寒默默看了他两秒,含糊地“嗯”了一声。
徐徽言是个合格的领导者,大会上一番宣讲,让众人信心满满。
这种总结会流程都差不多:总裁出来感激大家一年的辛苦,本年度完成了哪些项目,达到了什么目标,加薪力度和奖金会比去年有所增加还是减少之类。
徐徽言没什么废话,面对薪资问题也没什么隐瞒。加薪的平均百分比和奖金的增加比例都公布出来,让大家安心过新年。
江在寒对这种大会没兴趣,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门边。
直到徐徽言叫了他的名字。
像开小差突然被点名的学生,江在寒抬头时有些懵然。
徐徽言向所有人介绍了江在寒。
这不是寻常的流程。
新招了一个顾问而已,还是兼职,从来没有在全体员工大会隆重介绍的先例。
江在寒只好把自我介绍又背了一遍。
介绍完徐徽言抬手搭在他肩头,很随意的动作,但江在寒就不能走了。徐徽言讲了几句别的话题,类似闲聊。下面的人都在看他,也在看江在寒。
江在寒仿佛看到他们窃窃私语,好奇的、嫉妒的、不服的、不屑的,乱七八糟的眼神犹如实质,利箭般射在他身上。
徐徽言搭着他的左肩,他感觉左肘隐隐作痛。
入冬以后不常下雨,好久没痛过了。
脑中的雨声也很久没听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