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凡人的一生也好，神仙的命簿也好，都只是更高一层的存在的一场游戏罢了。

她咽下心中某些过于大逆不道的言辞，笑着问，“您说我是来还债的，我欠了谁，该怎么还？难不成我也曾是个什么花儿草儿的，得了人家灌愁海的水浇灌才续了命？

要我说，那神瑛侍者却也是个傻的，当初既存了救人的心，如何不用百花花蜜兑了花叶上宿露来浇，偏用了那又苦又涩的海水，难怪人家绛珠仙子要用眼泪还他。”

“甄”公子眼神奇异地看着她，并没有指出她的错谬之处，神瑛侍者不傻，人家用来浇灌绛珠草的本就是甘露，奈何绛珠仙草更不傻，人家本就生在灵河岸边，五行缺什么也不会缺水，还用你多事浇灌？

虽不得不承情，但不管神瑛侍者图谋的是什么，也别管是苦水还是甘露，我只以水还水便罢了。

至于眼前这个小傻子么，如今虽因服了那药多了一窍，却也没见聪明多少，还是那般既憨且蛮，她知道世间诸般债务中，情债最难还吗？

虽是暗夜，乔非晚却也读懂了他眼中怜悯之意，不由病中惊坐起，抖着声音问，“不是吧，真有个傻子也用苦海灌我了？”

“甄”公子先是摇头，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复又轻轻点头。

很少有人知道，那警幻仙姑专司人间之风情孽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她用那风月宝鉴摄取世间七情六欲，融灌愁海水与百花精华炼制成一味名为“袅情丝”的丹药，其味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其功效能从无情生有情，能助有情更多情。

很不幸地，当初他怕药效不够，特意给这小傻子足足怼了一整瓶下去。

“甄”公子手指捏了捏袍角，有些心虚，声音淡然中带着几分同情：“节哀！”

乔非晚狐疑地盯着他看，正常来讲黑灯瞎火的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却准确地用双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和他脸对着脸，眼神对着眼神。

“你不会就是那个债主吧！”

“甄”公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眼中含情带笑，美得在黑暗中也开出朵花来。

乔非晚已经从他眼神中得到答案，心动依旧是心动的，可胸口本该如小鹿乱撞的位置却冷如冰雪从天降，寒凉无比。

吕纯阳三戏白牡丹是为了爱吗？不是，只是为了渡情劫；

白娘子报恩许汉文是为了情吗？不是，那许仙如果不是九世善人转世只差一世便能功德圆满飞升成仙，白娘子何必以身相许，多救他几次命什么救命之恩还不了？不过是……

郎君笑得虽好看，但，乔非晚你清醒一点，你不过平平无奇一条咸鱼成精，还没有美到人见人爱花开花的程度，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值得人设局图谋的！

难道图你不爱美白防晒，成日怨天憎地，一心想毁灭世界？

按住心底千百种猜想疑虑，乔非晚牙疼地“嘶”了一声，轻轻在债主身上拍了拍，然后身体迅速后退，重新和不知是人是仙的美男子拉开距离。

“甄公子，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甄”公子不答反问，“询问别人的名字前，礼当先自报家门？告诉我，你是乔非晚，秦可卿，还是端木玥？”

端木玥是前太子离开江南返京前，为尚在甄臻腹中胎儿所取的名字。

玥，传说中的神珠。虽从未亲身相见，却不难从这个名字里读出前太子对这个孩子的爱重和期许。

至于秦可卿，不过是警幻仙姑之妹，暂时借居在这身体里的曾用名。

若乔非晚不曾归来，秦可卿就是端木玥，端木玥就是秦可卿。

如今她既回来了，端木玥就只是端木玥，所以这才是可卿非卿的真正含义。

名字，是最短的咒，秦可卿有秦可卿的人生，端木玥有端木玥的。

所谓的债是谁欠下的，是前世的乔非晚？是今生的端木玥？还是比这两世更早的谁谁谁？

是不是，找到那个真名，就能找出一切的缘起和真相？

黑暗中，乔非晚眉心忽然燃起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紫色魂火，小小一团火焰明灭不定，趁着她黑黢黢的面庞，诡异得瘆人！

看看这小傻子把自己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甄”公子啧了一声，生怕她又走火入魔，忙一掌把她拍昏过去，又曲指弹了一颗药丸进她嘴里。

把人放到被子里安置好，“甄”公子摇头，蜉蝣子那老头说对了，时机未到，半点也勉强不得。

他叹了口气，默默在心里对陷入昏睡的女子道，“你是琼真，我便是玉京子，你是端木玥，我便只能是甄楼甄仙都，将来等你找回自己，你会希望我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