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一时很是安静,元辰数过了,从始至终,无论自己说了什么,身边女子呼吸和心跳的频率始终如一,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深感挫败,“凤姐姐,你的反应太奇怪了,你像是什么都早已知道,哪怕很清楚王家谋算成空即将事败,也不见你有丝毫恐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收敛锋芒的少年,语气充满真诚的困惑和疑问,凤姐取出火折子,点亮灯笼的瞬间,仿佛不经意一般看向假山的另一面。
她提灯走下一级台阶,“少年人想太多容易早衰,你一个外姓人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小心知道太多被灭口!”
不等元辰说什么,她脚下步子加快,“山庄今夜必定会很热闹,你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元辰还要继续追问,凤姐在他掌心飞快写下“有人”二字,口中再不多说一个字,也不说另外找人提灯送元辰回去,自己一个人走回内院。
黛玉的卧室里,竹夫人正在和黛玉正在翻看姑苏老家几处店铺和田庄的账目明细,小南嘉乖巧地窝在竹夫人怀里玩着玉连环。
左边耳房里,雪雁和紫娟一边做针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今儿琏二爷娶新夫人,国公府里指不定多热闹呢,凤姑奶奶这会子也不知道后不后悔,难不难过?”
紫娟抬头看雪雁一眼,“这话在这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在外面露出话风,你我都是姑娘的人,只管伺候好姑娘,别人的事少打听少议论。”
雪雁神色不以为然,“一个是姑娘的亲表哥,一个是姑娘的干姐姐,都不是外人,私底下关心两句怎么了。”
自从竹夫人和绍公子到来后,出身林家的雪雁脾气见长,渐渐有些不服管教,紫娟很清楚小丫头的底气来自哪里,有时自己想想也觉得挺没趣的。
只是职责所在,该管还得管,该教还得教。
“凤姑奶奶对姑娘的好,咱们几个都是有眼睛看的,感激报答她尚且不足够,如何忍心恩将仇报,提起她的伤心事?别说不该议论,倘或听见旁人说起,也该主动避开才是。”
一旁抄书练字的春纤忽然插嘴,“你们也太小看凤姑奶奶了,只看她自从离开贾家,在农,又是教庄户们种植新作物,又是召集匠“人制作更好用的农具;在商,店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学,出钱开办私塾,让佃户奴仆下人的孩子免费入学读书认字;这许多事还不够她忙碌的,还有闲暇跟着杨师傅、元小爷他们骑马射箭舞刀练剑,活得好不充实潇洒,哪里还有心思分给前夫!”
紫娟和雪雁细一想凤姐日常,可不正是如此,不由都点头笑了,“果然还是你看事明白,是我们眼界窄了,怪不得最近姑娘更喜欢找你说话。”
说完,心里各自升起一股微妙的嫉妒和不服输的劲头。
凤姑奶奶变了,姑娘变了,连从前她们不太看在眼里的三等小丫头春纤也变了,她们都在往更好的方向转变,自己也要跟上这种转变才是。
安静了一会儿,到底都是年轻女孩儿,忍不住又说起闲话。
“今儿庄子里有客人借宿,也不知是个什么来路,我好奇就在演武场旁边多停了一会儿,为首那个年纪最大的老先生看着比贾家二舅老爷还要更威严气派!他家公子倒是生了好个模样儿,只比跟着张道爷去过国公府的玉京子道长逊色几分……”
紫娟笑嗔雪雁不害臊,雪雁脸上一红,谈兴不减反增,“从前,我以为贾家的琏二爷、宝二爷、蓉小爷、蔷小爷就是男子里面顶顶好看的了,后来又见着小蓉大奶奶家的秦小爷,漂亮得和女孩子似的。
后来搬来这里,见到绍公子,方知前几位少了书卷气,见到元小爷,他们又少了英武气,见到今儿这位沐公子,统统又少了点……”
雪雁皱眉,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春纤适时给出精准定义,“少了贵气!”
雪雁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贵气!和新燕一起躲在门洞后面偷看的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春纤神情淡定,“不是偷看,是给杨师傅送茶水的时候正大光明地看了一回。”
紫娟奇怪道,“别管是怎么看的,我听孟大娘说他们是北方来的客商,商贾人家的少爷怎么可能比侯门公子看着更有贵气?”
春纤往砚台里加了一点水,“薛大姑娘商户出身,南安王府世子夫人不也夸她艳冠群芳,多少侯门公府家的千金小姐都不及她气度尊贵雍容?”
雪雁一拍额头,“我搞清楚了,宝二爷他们爷的贵气是轻浮的贵气,沐公子的贵气更厚重,哪怕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也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尊贵。”
春纤提笔在纸上先写了个“贵”字,接着又在右边写了个“沐”字,正沉思间又听紫娟问雪雁,“那位玉京子道长你还没说,连王嬷嬷都称赞那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偏我那天回家去了不在府里,竟没福见着。”
雪雁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位道长具体长成什么模样,一番徒劳之后悻悻描述“只能用惊为天人来形容,高华神圣不可逼视,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碌碌尘寰中人,不配与之相比。”
紫娟默然,想象不出来那该是怎样的气度风华,放下针线轻轻推了推雪雁胳膊,“宝二爷要是知道你的这番评价,只怕要伤心了。”
雪雁摇头,“才不会,要我说,宝二爷才是最懂欣赏美人的。他见了好看的人,不论对方是男是女是贵是贱,非但不会嫉妒,反而会心生爱慕,想方设法与之结交。”
春纤将毛笔的笔管末端轻轻抵在右腮,“凤姑奶奶说过,宝二爷这样的,有个专门的词,叫作颜控。”
紫娟忍俊不禁,不知突然想到什么,把头和身子一起放低,小小声说,“老太太总说子孙中,唯独宝二爷最像老国公,国公爷什么样儿我们都不知道,可在以貌取人,以发掘美人为乐这一点上头,宝二爷像足了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