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里,沐当家正在看那本饮食杂记,看完
一个故事骂一句,“胡说八道不知所谓!”
骂完接着翻开下一个故事,看完又骂,“歪理邪说离经叛道!”
扔开书满心烦躁,隔一会儿忍不住又让随从把书捡回来继续看,看完一个故事又开始拍桌子,“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如此反复,随从子戈听着主子一声声咒骂,一次次把书从屋里各处捡回来送回主子手上。
心很累的同时又充满了好奇,书中到底都写了什么,能让主子既恨又爱,欲罢不能!
沐六公子进屋时,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东西砸到脸,他伸手接住一看,正是自己从王大姑娘书房偷来的那本饮食杂记。
“回来了。”
沐当家抬头淡淡看儿子一眼,强行把视线从那本书上移开。
沐六公子笑吟吟问道,“这本书怎么您了?光是扔了还不解气的话,儿子这就帮您把它烧成灰如何?”
沐当家哼笑一声,“书里的故事你都看了?”
沐六公子点头,走到父亲面前的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又伸手从果盘里挑了个半青不红的桔子。
“看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挺有意思的一本书,比道学先生们的说教文字更值一看。”
沐当家拿走儿子手里剥好的桔子,酸甜的滋味让他有些牙疼,曾经少年时最青睐,如今却不堪承受。
“不觉得其中男女情事描写,有些过于露骨么?”
沐六公子重新拿了一个甜橘剥开给父亲,酸甜各半的那个自己吃了,“男女情欲是人之本性,是造化之始,是自然而然。有人从中看出淫,有人从中看出天地之理、阴阳和合之道。爹啊,您看到的是礼、是理、还是道?”
沐当家望着儿子脸上的坏笑,嗔怪地瞪他一眼,起身踱步,“世人多愚昧,需为君者加以教化引导,以礼教教之、拘之、驯之、分化之。为父看到的是,此书思想不尊三纲五常,多有悖逆礼教关防之处,故此当禁!”
沐六公子心中叹气:果然!
身为君王,最先考虑的果然是维护统治与安稳民心。
这就是为君之执,同样的不可消解,一时之间不由有些意兴索然。
一本无名之辈编撰的故事集,纵有些吸引人处也不会占据沐当家太多心神,放下对书的讨论,他问儿子高掌柜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沐六公子躺在高背靠椅子上,他生得好,纵然姿势散漫也如玉山倾颓。
沐家的基因是极好的,不然先祖也不能因为一张脸就引得前朝公主倾心相许。
只是美貌的遗传并非绝对,比如沐当家的父亲风华绝代,早死的嫡出长子英俊得丧心病狂眼前的庶出幼子俊美得天怒人怨。
然而,沐当家自己和其他儿女不能说丑,只能说相貌各自平平无奇,这个事实一度让三美男之外的沐家人悲伤不已。
沐当家自己都得承认,他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以及偏爱嫡长庶幼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不是说两个孩子长得不像他,而是这两在娘胎里就格外机灵,专挑父母脸上的优点长。
可惜,人无完人,长得好又聪明,一个少年早夭,初初展露风华就离开了人间;一个不知道跟着祖父学了些什么,越长越歪,正事之外样样精通,一遇正事本事稀松。
沐六公子发现了父亲的走神,老人家了,除了手中的权利,所想必是子孙。
嗯嗯,视线在自己脸上,神思却在天外,看来不是在遗憾二哥的早逝就是在惋惜自己的不长进。
总之,一如既往地对自己以及二哥之外的兄弟姐妹有点父爱,但不多,平等漠视之。
这种偏爱怎么说呢,让人挺受用!
心中一欢喜,沐六公子搞事的兴致又起来了,也有心情认真回答老父亲的问题了。
“张富贵为人迂腐不知变通,这样的老实人看看田庄是没问题的,他那儿子倒是颇值一用,等我试过他再说,您让高掌柜给他们送些不打眼的吃穿,千万别给银钱,不然准又被拿去赌了。”
沐当家见儿子起身整理衣冠又是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忙问,“刚回来又出去?”
沐六公子回首又从果盘里拿了个桔子,掂在手里抛了抛,“我去做局问画像的事儿”。
又看了看几经蹂躏已经破损的饮食杂记,觉得这书还是不还回去的好,想必书房主人未必知道书架上的书是多了还是少了。
沐当家挥手示意他快去干正事要紧。
沐六公子从自己住的客院“霜华居”出来,没有直接去到林绍所住客院“韶华居”,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先到花园看了会儿花和木,又去厨房找开过酒楼的大厨闲聊了几句。
一路溜达着过了学堂和名为藏书楼其实里面暂时一本书都没有的三层楼建筑,再到了演武场看元辰和杨师傅你来我往打了一场。
一直到韶华居见了林绍,他手里的桔子还是只有一个,却已不是原先那一个了。
“林兄,打扰了!”
林绍请他到房中坐下,亲自洗手盥杯,烧水泡茶,茶叶是君山银针,林绍是跟着老师学过完整茶道的,然而他无意卖弄,只是进行了最简单的冲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