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正为家族前程发愁，不知前路在何方，元家父子的出现正好给自己点了一盏明灯，何不效仿王家叔父当年做法，送贾蔷这孩子出海去，或许还能闯出一番新天地。
所以，玉京子道长今日是特地来点拨自己的？
想到这里，便对元辰道，“我隐居道观多年，久不问世事，知道故人安好也就放心了，回去不必同你父亲提起见过我。”
玉京子抬手斟茶，一举一动皆有说不出的韵味，与其说他是修行到一定境界后淡然超脱，不如说是世事不萦于心的冷漠。
然而这位素来高冷的神仙人物对人也是会分亲疏远近的，只见他斟了茶，第一杯由闻显奉与自己的妹子，第二杯却是亲自递与那位一念山的小姑娘。
斟完这两杯，玉京子便停了手，元辰极自然地接过他的动作，先斟一杯奉与道长，再斟一杯奉与贾敬。
“世伯方才说的，小子都记下了。世伯请喝茶。”
水是好水，茶是好茶，喝进嘴里怎么就如此滋味莫名。
张夫人不知道自己弟弟的内心纠结，拉着施夷玥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话，多是讲述她少女时期在一念山求学的趣闻趣事。
她自己说的多，却很少问及施夷玥在师门内的经历，施夷玥一脸乖巧地听着，仿佛津津有味，内心深处其实毫无触动且兴致缺缺。
比之她二人的热络，四个年纪各不相同的男子之间却是气氛沉闷，彼此都无交流的欲望。
元辰没话找话，“道长怎么也来听戏？”
难道不该是没事就去闭关清修，禁绝一切声色娱乐么？
玉京子淡淡看他一眼，“人生如戏，台上台下并无不同。闭关是修行，入世也是修行。”
众人听了皆是若有所思，不多时，锣鼓声响，戏台上帷幕缓缓拉开，正戏开场。
今日出演长生殿的是忠顺王府的“东篱班”，他家回目编排与众不同，开场便是唐明皇梦入天宫，众仙女翩翩起舞。
仙乐飘飘，云山雾海中，彩绣辉煌的天女身披锦帛缓缓从半空落入戏台中央，水袖飞舞间散落各色鲜花花瓣。
花娇人美箜篌引，凤箫声转曲更新。
人声如沸的戏楼陡然安静，戏楼暗处的管道中涌出大量散发清幽香气的烟雾，让台下看客也不觉生出身处仙宫之感，不由自主代入明皇视角，陪着他一起经历帝王非同一般的人生，体会他的爱恨悲喜与王朝兴衰更替。
不知不觉已是华灯初上，台上眀皇玉妃携手离去，台下看客褒贬不一。
“明明就是一个糟老头子见色起意巧取豪夺，给自己亲亲儿子戴绿帽的故事，却在文人笔下成为千古传唱的传奇，真真可笑！”
元辰愤愤不已，台上的杨贵妃雍容美丽，如此多才多艺且聪慧深情的奇女子，合该被人珍之重之不离不弃才对，却先后被夫君与君王背叛抛弃。
死后还要背负红颜祸水的骂名，当真冤枉！
换作自己是唐明皇，马嵬坡兵变之时宁可双双殉情，一起为开元盛世陪葬。
呸呸呸！自己怎么可能是唐明皇，小爷可干不出扒灰那么没品的事！
张夫人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兄长贾敬，想到自家往事，不由感慨道，“唐明皇一代天骄纵然上了几分年纪，依旧人中龙凤，说他单纯只是觊觎玉环美色却是小看了他。辰小哥，等你到了我们这样年纪就会知道，皮相的吸引不过一时，只有灵魂上的共鸣才会真正令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元辰不以为然，他是个俗人，虽然不知道未来能让自己倾心相许的女子什么模样，家世出身无所谓，但相貌年纪一定得能与自己般配！
少年神色认真地问在场唯一一位年轻女性，“玥姐姐，如果是你的话，会爱上唐明皇这样的中年大叔吗，哪怕他是一位难得的人间帝王？”
这话其实问得唐突，不过放在当下场景，只当是看了一出好戏后问询观感，也不算十分无礼。
施夷玥笑了笑，仗着此刻是男子装扮，也懒得扮演小女儿的娇羞，直言道，“我是个肤浅的大俗人，爱有趣的灵魂也爱美丽的皮囊，是不是帝王没那么重要。”
张夫人看了一眼玉京子，她已经从丈夫张道士口中得知，师弟玉京子送了块来历非凡的玉牌给一位玥姑娘，想必就是眼前这位来自一念山的小师侄施夷玥吧。
两个门派素来交好，教导自己音律的蜉蝣子前辈曾笑言，说龙虎山娶走自己这个一念山
的记名弟子，将来必要让老国师还他们一个上门小女婿不可。
如今看来，两位老人家怕是已有约定，连人选都定下了，也不知便宜小师侄对此知不知情？
玉京子丝毫不意外施夷玥的答案，项下玉牌微微发烫，当下凤眸低垂，眼含笑意地抿了口茶。
元辰极认同地点头，“姐姐和该是我们家的人，小弟的想法和你是一样一样的！”
说完想起先前的念头，忍不住偷眼去看他心目中相貌年纪和施夷玥最为相配的那个人。
张夫人逮着少年鬼祟偷瞄的眼神，心知这孩子怕是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亲昵地拍了拍施夷玥的小手，促狭道，“若是年貌相当，只是辈分上有些差池，你当如何？”
这是她当年面临过的处境，如今却要看一念山的小姑娘如何作答。
施夷玥无奈地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张夫人，当着几个大男人的面，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大姑娘讨论择偶类私密话题，让人忍不住想问：师姑，您认真的吗？和您很熟吗？
是不是自己点个头，她都能立马给自己现场拉郎配了！
忍不住去看玉京子：小师叔，快管管你家师嫂吧！
玉京子忽然起身走到窗前，推窗，浸染了冷梅幽香的月色扑在他脸庞，令他神情有刹那间的恍惚。
他伸手折下一枝绿萼梅，月下人如玉，郎艳独绝。
施夷玥微微失神，“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张夫人轻轻推她，忍笑道，“问你话呢，怎么念起诗来。”
施夷玥脸颊微微发烫，拉了元辰起身，“戏已看完，不好再叨扰三位长辈，且容我们姐弟告退。”
张夫人拉着她不放，“先别着急走，难道你玄微师叔还管不起你一餐晚饭么？”
元辰也跟着点头，半点也不觉得跟长辈吃饭有什么不自在。
施夷玥心里清楚张夫人哪里是挽留自己吃饭，分明就是想从自己口中要个能令她满意的答案。
不明白她何以执着于此，看她态度却又不像只为打趣和为难自己，其中或许另有缘故吧。
挽着张夫人手臂走到一旁，施夷玥也不装矜持了，低声笑道，“所谓世俗规矩也好，伦常纲纪也好，从来只能约束一般人。在我，万事只愿从心所欲而已。”
她答得坦然，言语说到了张夫人的心坎上。这位昔日的宁国公嫡女忍不住轻轻摸了摸施夷玥的脸颊，叹息道，“谁说不是呢！盼你记着此时所言，坚定心中所想，不要为人言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