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反应代替了大脑的思考,响亮的一记耳光打断了包厢里的对话,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住持、母亲、祖母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要价格谈拢了,交易就仍然成立。
她知道精进料理亭要有人接手,她也知道近百位僧人的修行、法事的承办需要足够的流动资金,她更知道家传的藏品只剩下了三张画,但是如果现在不走,她迅速一瞥在笑着的男人,她就永远都跑不掉了。
因此那个晚上,她踩着木屐坐上了最后一班列车,出站时是迎接她的是能代市初冬时节里第一场雪,还有晃人眼的机车大灯。
年仅十六岁的一之仓亮二的登场正是如此戏剧而梦幻,落魄千金与穷小子这个部分才是三重子从小一直听说的故事序章,她自然从未想过在序章之前,其实有真正的前传,主角并非是光源住持。不过细细想来,不管是在做帮厨还是在打扫佛堂的时候,她一直没有追问过讲故事给她听的人,西宫女士离开往生院几年突然带回了亮二这样一个傻小子,为什么这种事居然被接受了。而且为什么资金短缺的情况下寺庙仍然能安稳经营,她又是哪里来的本钱让精进料理亭重新开张,还在短短一年内做到了盈利。
凡此种种,三重子都没有思考过,她向来都默认这是因为妈妈一直以来就什么都能做好。
从光源住持那里听完所有的前因后果,三重子努力将自己在美国时见过的迈尔斯形象代入故事中的牧家长子,她突然觉得故事的真实度直接上升了三个等级,至于西宫女士后来会有这种反应确实一点不出奇。这对自尊心超强的她来说,得是多么可怕的耻辱。
不过也从这一刻开始,三重子第一次知道了那些西宫女士从没有提及半句的过去,比如她曾半工半读在仙台念大学,也知道了她各处搜集料理亭的资料,更知道了她坚持接触所有禅宗寺庙的经营者,还知道了每周都会骑上一整天机车跨县去仙台的亮二和她的故事。
可惜的是,就算她理解了妈妈的成长史,也不意味着她会因为这份感动而承受属于西宫家的责任,也许西宫女士的梦想刚好是经营,但三重子清楚自己不会变成和妈妈一样的人。
思索了一会儿,她冷不丁看向爸爸那愁眉苦脸的表情,悠悠地说了一句:“所以那笔钱是牧家赔的聘礼……””
而后又觉得不太对,恍然大悟似的一点头,改口说:“我懂了,原来是封口费。”
“你小声些,”光源伸手捂住女儿的嘴,“你还想再被关回去吗?”
“如果关禁闭可以不转学的话,我倒是可以接受跟佛祖过一个暑假,”三重子拿开爸爸的手,“因为我和智司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你总要有一个能说服你妈妈的理由,”光源抱头崩溃,“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我给我的宝贝新换的车灯还在分期。”
无奈地抿起嘴唇,三重子说道:“你只是想让我把私房钱拿回来吧,光源住持,推女儿下阿鼻地狱就是你修行二十年的成果吗?”
“那你准备怎么办……”光源住持抬起头来提前打断说,“不可以再离家出走了,这种报复对她来说太糟糕了。”
唯一的办法被点明,三重子眨了眨眼开口:“那我实话实说。”
“她现在听不进你的实话。”光源再次摇头。
“要证人的话,我可以把智司先生请来家里……”三重子话还没说完,光源立刻叫停。
“那他活着走不出往生院,”他继续摇头,“再换一个。”
“西宫女士的意思不过是需要我有一个能接受的对象,而对方不能是姓牧的是吗,”三重子说着站起来,走向了玄关的电话,“那我叫一个她能接受的人来。”
“你什么意思?”光源慌忙跟上去,“你要打给谁。”
“我喜欢的人。”她拿起听筒,顿了两秒按下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