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失去圆形,蚊香已经燃尽,地面上落了一圈蜿蜒香灰,光线下薄薄的烟雾也渐渐散了。
夏梅茵在这时候站起身来,准备回去,坐久了蓦地眼前一阵头晕目眩,眼看着就要倒地。
路迟青赶忙接住她,话音里掺了点不甚明显的笑意:“你真娇气啊。”
夏梅茵定了会儿,等头没那么晕了,手从他身上移开,以怨报德说:“我可没让你扶,你可以袖手旁观的。”
路迟青踢了踢地上的烟灰,笑,调侃了句:“果然是女人心,南极冰。”
摔疼了咋办,他又不舍得。
路迟青心答。
夏梅茵绕是没搭理他。
回到自家门口,屋里灯火通明,似乎隐约传来爷爷奶奶焦急的声音。
不远处黑暗中走来一条黑狗,摇摇摆摆走过来,跷起一条腿,将尿撒在银色灯柱上。
“……”
“……”
两人心口不宣地掩着嘴巴偷笑,黑天下,两人一狗怪傻不愣登的,那狗浑然不觉有人类在看它,也全然不知尴尬。
撒泡尿也叫自由。
夏梅茵正儿八经收起笑,她望着升于中天的弯月,神色愈渐迷离恍惚,好像发现它有多美似的。
“看什么呢?”
路迟青也歪头,配合她歪头的动作,然后低下头去寻她的眼睛,两人呼吸炽热缠绕。
夏梅茵双目无神,呢喃:“看到月亮,就想起小时候的事。”
“什么事?”
夏梅茵怅然若失道:“在我八岁以前,以为天上的月亮和我们的肚皮一样,圆的时候是它吃饱了,弯的时候就是它饿了。”
路迟青忍不住笑出声,眉梢愉悦,说:“夏梅茵,你真可爱。”
她没理会这句俏皮话,继续说自己的:“不过后来,我来到南京以后,每逢抬头看见残缺的月,总觉得它像一道伤口。”
路迟青敛了神色,看她。
“当看见圆月,就觉得那是月亮的伤口治愈恢复了。”夏梅茵回过神来,看他时带着一抹苍白的笑意,“你看这个比喻像不像我的人生。”
“八岁以前我什么都不懂,以为周围的人都是爱我的,所以那时我天真,烂漫,原谅一切,直到我尝到了被抛弃的滋味,我发现我也不是那么重要,他们也不是真的爱我,这种感觉就像潜伏在我心里的一道旧伤,它会隐隐作痛,和月亮一样时不时把伤口浮现出来,月亮永远不可能都是圆的,我的伤口也永远不能愈合。”
夏梅茵叹了声气,她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落寞,那么难过,像深山间迷迭的雨,又如暮色时淤青的雾,那一刻路迟青眉是皱的,心是疼的,觉得她那样美的眼睛不应该是愁云惨雾的。
她的眼眸应该如玻璃般透明晴朗,又如渍透了的蜜酒楚楚动人。
那是他第一次初见她时的眼,粉红的颊,倔气的尖,板正不失可爱,所以他当时不假思索地答应,心甘情愿地沉溺。
和她建立幼稚的雇佣关系。保护她。
他不能违背自己内心,他就是想靠近她,了解她,保护她,本能一样。
岁月如梦,荒诞和葱茏的经年已过,对于路迟青来说,爱始于对一个人开始心软的那一刻。
亦如此刻。
路迟青喉结慢慢地滚动,哑声说:“夏梅茵,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她有些意外:“我开不开心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嗓音极低,他重复一遍,“很重要的。”
“那,我希望月亮变圆。”
她只不过随口敷衍一说,却不成少年真的听入心,犯起难来。
他又不是掌管月亮的神仙,说圆就圆啊?
看着少年纠结不已的表情,她笑笑,“逗你的,我回去睡一觉就开心了,我先进去啦。”
路迟青颔首,又想起重要的事来,用不容置喙的口气提醒她:“明天记得给我补习,别失约了。”
“好。”
“进去吧。”
“拜拜,明天见。”
夏梅茵刚走出两步,路迟青叫住她:“夏梅茵。”
她回头看他。
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的目光相交,那条黑狗走远了,走回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