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旷无涯也与玉清竹一样，一步迈出，便如同跨越了一道无形界限，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青山碧水，翠竹依依。疏篱院落，琴韵悠扬。

他正坐在这个小院的一张竹案旁，眼前是君山的葱茏碧色，洞庭的澹澹水波。案上几盘简简单单的小菜，还有几坛散发着浓香的美酒。玉清竹正悠然坐在对面，那个身形笔直的剑客沧零，笔直地坐在他旁边，面无表情。

对面，一袭素衣，简单挽着发髻的女子，手抚伏羲琴，正是霓羽。

香雾缭绕，衣裙拂地，纤纤十指下琴弦微颤，发出的却是裂帛般的金石之音。

醇酒入喉，丝竹在耳，三两知己，不亦乐乎。

原来，一把单刀名动江湖，习惯在空山星夜与对手生死对决的天下第一刀客旷无涯，梦中的家园只是这般情景。

此时，海船依旧在航行。

大海之上，虽然到处看起来都是海天一色，但是熟悉路径的人，还是能发现一些旁人无法发现的航标。

这条路径，正是回家的路。

玉清竹站在船头，看着熟悉且向往的大海。即使行遍天涯海角，人的心中总有柔软一隅，而回家的路，总是人最向往最温柔的那条路。

一直羁绊于江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那里是他迷恋的世外桃源，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可是，这一切，都不会是真的。

就算有真正的巫术存在，那也只是虚幻。世上没有神仙妖魔，他也不可能从梅山，一瞬间来到东海之上。

哪个才是幻境？是过去这些年的江湖，还是这条真切的海船。

玉清竹闭上眼睛，用他骇人的冷静思索，终于，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当然，再显然不过，现在他身在的这条海船，是根本不存在的。这一切，都来自于禁族的巫术，是禁族的幻境。

用理智的思维如此思索当然很明显，但是，一个人在身处万分真切的环境中时，却不管自己的感受，只用理性思维便认定他身处的环境全然虚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而玉清竹这个人，就是有这种常人难以企及的理智。

可是，断定身在的世界是幻境，这还只是第一步。关键在于，如何从幻境之中脱身，从幻梦中醒来，回归真实的世界。

这不是吉木聪的药物和催眠之术，这是梅山禁族的幻境，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一个小厮笑嘻嘻给玉清竹送来一盏香茶，茶香飘渺，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这感觉过于熟悉。他每次巡航海上，闲来无事在船头静立，他的小厮总是会沏了他最喜欢的茶，给他送过来。

这场景竟是像极了一种挣扎。被玉清竹认定的幻境，似乎想要再一次证明，这里并非虚幻，这里的一切，都是你最习惯，最熟悉的东西。

玉清竹微微一笑，摇摇头，并没有接那茶盏。小厮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玉清竹看着小厮走回船舱的背影，默然思索。他究竟是何时，何地，进入了幻境。

最明显的是，在梅谷村，他从第一条街道向第二条街道迈出的第一步，迈入的并非第二条街道，而是幻境。但是并不能排除，他与旷无涯，连同吉木聪一行人，从瀑布后的山洞走出来，便直接进入了幻境。

吉木聪说过，梅谷村负责着梅山禁族日常的防御重任，有梅谷村的人在，即使门户洞开，也绝不会有人能顺利进入禁族山谷。第二条街道上墙倒屋颓，在吉木聪的眼里，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玉清竹想到，无论从何时起，他便走入了幻境，其实并不重要。或许是两条街间那非常明显的一步，抑或是不知从哪里不知不觉走入，这幻境与真实世界之间，必然有一个关键的联系点，他从那个联系点进入，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从那个联系点走出去。

那个联系点，究竟在哪里。

四周海天一色，早已看不到任何原来真实世界的因素，这茫茫大海，根本就没有与那山谷相同或相近的因素。可以说自从跨入了这个世界，他进入的门户，便已毫无形迹地消失了。

进入幻境之后，那个联系的位置空间和时间上都发生了改变，并且没有具象，已很难再发现了。

可是，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存在，便会有存在的形式。即使空间中没有映像，也会有存在的迹象。

玉清竹在甲板上缓缓踱步，就像是闲来无事，欣赏着大海的风景。

忽然，他脚步顿住，晶亮的双眸笑意涌动。

船头所示的方向，是回家的方向。这个世界的方向，完全顺应着他平时回家的习惯，甚至船上的罗盘，都毫无差池。

可是，真实世界的方向，可以具体为地磁，不可能与这里完全相同。

玉清竹抬起手，拇指的指甲上，已安放好了那个小小的指南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