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祁洛向前走去,可和她方向相反、迎面走来的人,在看到她的同时,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这使得她的周围几乎成了真空地带。
祁洛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了她。
她好像意识不到红绿灯的存在,在人行道两端亮起醒目的红色“禁行”光屏时,依旧踏出光屏范围,向着马路中央走去。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拽住,向后跌入一个怀抱,被紧紧摁在对方胸口。
“刚才很危险,你知——”
祁洛低下头,刚要训斥,在看到对方相貌的同时,失了声。
这是一张和林星一模一样的脸。
柔嫩,白皙,有些婴儿肥,眼睛看着人时,懵懵懂懂的,带着清澈的愚蠢。
可她的脸,自左脸颊至下巴,横亘着一条狰狞伤疤,横穿整张左脸,皮肉外翻,显然没有被妥善包扎处理,伤口甚至有些化脓。
这让她的脸看上去可怖至极。
“林星”看到了他眼底的震惊神色,被烫到般移开眼,挣扎着要逃。
“别动!”
祁洛加了力按住她,叫她动弹不得,眼神定定地停留在那条伤疤上,直到她半惧半恼地龇着牙,冲他皱鼻子瞪眼。
和她恼怒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她不可能是林星。
祁洛清醒地想。
林星已经死了。
内脏没了半边,流光了身体里的血。
即使没有发现尸体,也不可能活着。
可他嘴上却说:
“我看看,伤口疼不疼?”
……
林星的妈妈还没去世那会儿,她觉得疼、觉得难受,或者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会知道哭。
妈妈去世后,慢慢的,她就不哭了。
因为她开始明白,有些东西,不行就是不行。
哭也不行。
人生第一道分水岭就是羊水,而她已经败了。
上等人的泪水,是高雅剧目的锦上添花。
下等人的泪水,是庸俗人生的雪上加霜。
没撑到妈妈的头七,她就因为交不上房租,被房东赶出了廉租房。
遗物没能到她手上,被房东扣押了。
房东说:
“在我房子里的东西就都是我的,你要是不想留下给我做奴隶,就赶紧滚!”
她握着小小的拳头,挣扎了半分钟,还是滚了。
她没有办法。
守不住,也夺不回。
十三岁的林星饥寒交迫,拖着行李箱,游魂一样骨碌碌行走在街头。
晚风怡人,灯光把她孤苦伶仃的影子拉得很长。
半坏的路灯闪着惨白的光,吸引着蛾子时有时无地群聚。
借着微弱灯光,她看到不远处的小巷尽头,有几个正在殴打着什么的人影。
她顿了顿,本能驱使着她转身就走。
好奇心害死猫,这是贫民窟的生存法则。
不信这条法则的人,都在角落里发烂发臭了。
晚风送来只字片语。
“委托人让弄残,但他亲爹毕竟是那个人,万一将来追查……”
“拿了钱,咱们就远走高飞了,到时候谁查得到!”
林星的脚步停住了。
被打的人,身世好像很不一般。
走投无路的林星,那个时候只是单纯地在想,如果自己救了他,日后能不能,用这点恩情作为筹码,换得对方替她讨回妈妈的遗物?
想到遗物,她的浑身就充满了勇气。
连小脑袋都比平时灵光了不少。
巷子里的人手握尖刀,正要朝着地上挣扎男孩的膝盖扎下,就听外面传来女孩的呼喊:
“救命!灰蛇帮在追杀我,谁来救救我!”
打人的二人,脸色顿时为之一变。
灰蛇帮是贫民窟第二大的帮派,帮众逞凶斗狠,无恶不作,不买任何人的面子,谁碰都要惹一身骚。
深夜当街追赶一名落单女孩,可以说再正常不过。
但他们还是有一丝敏锐的不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在深夜做?
这么一想,就很不方便跟他们打照面了。
如果那被追的女孩向这里逃……
二人侧耳倾听,女孩已经离得很近了。
其中一人还惦记着完成任务,尖刀就要落下,只听奔到巷口的女孩明显是已经看到了他们,高声喊道:
“啊!有刀!你们要跟灰蛇帮打起来吗!”
害怕随时会出现的灰蛇帮,更怕灰蛇帮误会,持刀的人瞬间收起尖刀,低咒一声,转身攀着矮墙逃跑了。
一眨眼的功夫,巷子里只剩下了浑身是伤的男孩。
林星心跳如擂鼓,迅速跑近,到他近前时,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男孩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不用给我行这么大的礼。”
林星的手指还在因为紧张而颤抖,害怕留在原地,会被回过神来的二人组折返补刀,吃力地架起男孩:
“走,我带你离开。”
等他们到了安全距离之外,男孩也想清楚了所谓灰蛇帮不过是为了调虎离山的谎言,嗤笑:
“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林星拖着死沉死沉的男孩走了一路,额上渗出汗珠,又顾忌着自己要是把目的和所求和盘托出,对方会有逆反心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都有逆反心理的,于是挤出一个和善的假笑来,伸手去解他衣领:
“别闹了。来,我给你看看,伤口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