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无妨……”
无妨,北域宗门中上下,眼中不经意间流露过不屑的又何止张幼琳一人呢?
徐宴芝脸上仍旧挂着笑,慢慢靠在了这架简陋灵舟上,唯一一张椅子上。
灵舟飞在半空,犹如一叶扁舟航行在大洋中,在风中不断地打着哆嗦,不时还有雪花和着寒风钻进来,贴上徐宴芝没有温度的脸颊,只一会儿功夫,她的指尖便冻得青紫。
昨夜的雪,告示着本就酷寒的北域进入了雪季,天更冷了。
徐宴芝也晓得这只是开始。
从双月当空,鲜红的月光洒满北域,她的丈夫宇文令下山奔赴无尽之崖,一去不返那天起,她已经陷入了一场将她此后人生都卷入的暴风雪中。
一炷香后,张幼琳驾着灵舟到了天枢峰,灵舟落稳后,她先跳下了船,转身伸手给徐宴芝。
徐宴芝摇了摇头,驱使着冻僵的身子,慢慢扶着灵舟走了下来。
她们停在了天枢峰的山顶,这是北域宗门七峰之一。
北域宗门建在溟海旁的群山之上,呈七峰拱月之姿。
七座山峰环绕着、如星子一般拱卫着高耸入云的太阴。
太阴是北域圣山,又是北域仙人们的灵力之源,越往高处灵力便越暴虐,因此即便是宗门之首,也只能将居住的宫殿修建在半山腰上。
但即使在半山腰,也足以俯瞰整个北域宗门。
站在天枢山顶,徐宴芝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太阴峰,拢了拢身上厚厚的斗篷,默默跟在张幼琳的身后往德政堂中走去。
在这样的时间点,她总是思量着很多事。
因此张幼琳忽然停下脚步时,徐宴芝差一点便撞上了这位高挑仙子的后背。
她回过神来,余光中见到了一个身影,正朝着她们走来。
“顾师兄!你竟然回来了!我还道今日你定是回不来呢!”张幼琳说道。
徐宴芝看不到张幼琳的脸,却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喜悦。这喜悦倒是来的突然,她漫不经心地想着。
而远处顾青峥的声音响起时,徐宴芝的眉毛微微地挑了挑。
“刚刚才回来,原应该我去太阴才是,倒是多谢师妹代劳了。”
顾青峥的话音落下,人已经来到了张幼琳身旁。
这是一个温和的男子,除了长有一张任谁也要赞一声的脸外,他身姿挺拨,比生得高挑的张幼琳还要高出一头。
待他站定后,徐宴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天光乍破,绚烂的霞光从云层中挣出,照进她的眼。
她将话咽了回去,半阖上了眼,伸手去遮。
而顾青峥背着光,那分明的好面容藏进了阴影中,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
“师娘。”
他轻声道。
徐宴芝垂着眼眸笑了笑。
她明明有一张与顾青峥年岁相仿的脸,却佯做慈爱地对他道:“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瞧着都有些憔悴,若是你师父知晓了……”
说着,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对着丈夫的首徒,徐宴芝语气亲热。
只是口气有些太过老成了,这两人走在一处让旁人看,恐怕都说是一双璧人,听说年岁差的也不太大,夫人恐怕只比青峥师兄大上几岁……
张幼琳注意力都在二人身上,脑中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直到徐宴芝看了她一眼,她才惊觉方才的想法着实冒犯了,连忙止住了念头。
只是片刻后,她忽然又想到,作为北域宗门新一代的佼佼者,掌门最为看重的徒弟,顾青峥这些年经常代替掌门在山下行走,一年中也难得回来几次。
因为如此,徐夫人本就与他关系亲厚,更思念一些,也是说得通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张幼琳的打量,顾青峥侧了侧身,让晨光洒在半张脸上。
他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略微欠了欠身,一边朝着徐宴芝伸出了手,一边道:“都是徒儿应当做的,师娘何出此言。”
徐宴芝短促地笑了一声,将手放在了顾青峥的臂弯中。
“莫要叫长老们久等。”
徐宴芝自如地任由顾青峥扶着自己,踢了踢裙角,朝着心思几次沉浮的张幼琳笑道。
“嗳,您说的是。”张幼琳赶忙应道。
她收起了脑子里那些僭越的好奇,一溜小跑地走到了前头,想要先行通报一声。
徐宴芝二人走在后头。
天枢峰地势低,相较太阴峰稍微暖和了些,但在简陋灵舟中冻僵了的徐宴芝仍旧难以缓过来,手指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她身旁的顾青峥一言不发,像是并未发觉。
可徐宴芝那只放在顾青峥臂弯上的手却慢慢暖和了起来。
那暖意传到了胳膊,再接着是冻透了的身躯。
他们没有再交谈。
只是在踏上德政堂前的长阶前,徐宴芝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身边人。
顾青峥是典型的北域人长相,他有一双如墨的眼,在这块土地上,没有会讨厌这样的双眸。
可教徐宴芝来说,这双眼眸像一潭死水,遮掩着主人的千万心思,不教人看穿了去。
谁知道死水下的暗流是如何涌动的呢。
徐宴芝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