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格活跃,爱开玩笑和打打闹闹,内力很宽厚,但没有这么深沉,也没有这么凛冽。若将杨悠雁比作跳动的火焰,靠积累的柴薪熊熊燃烧的话,这位却截然相反,像是寒冬行在冰面上时,透过死水看见的倒影。
当怪物再一次冲来时,她挥出紫刀,“锵”地架住攻势。刀气凭空炸开,震得方、郑二人连连退后,耳聋目眩。当看见十米内的骷髅被震成齑粉时,他们彻头彻尾地呆在原地。
方覃难以置信地喃喃:“这是......阿雁?”
“杨悠雁”的手背泛起青筋,刀刃发抖,可抖得越厉害,神色就越古怪。她紧皱着眉,似乎在努力接纳这具身体,又似乎在渴望。
渴望疯狂,渴望怪物的鲜血,渴望与它同归于尽。
终于,怪物被“杨悠雁”逼乱了招式。在它意图闪避前,她将刀一转,断了怪物的腰身。
“唔——!”
怪物疼得低喝一声,挣扎着残存的半截身体,紧盯着那赤红的双眼,“你......你竟然会凝气!你不是刚刚的人,你是......”
是妖界刀宗的人。
云唐刀宗跨越人、妖两界,教习的招式略有差异。这种运用妖力凝出兵刃的法子,是六段以上的弟子才能学会的。
妖界刀宗,竟然还存在。
可是她为什么会到人界?为什么会加入天音宗,找到了自己?为什么在动用术法时,一丝妖力都察觉不到?
在她来夺魂晶前,怪物先一步捏住魂晶,就要把它捏碎。
“你是为了魂晶?”它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悲愤和不甘,“你们果然把我当成了棋。我的苏醒,我的死亡,都是你们策划的对不对?凭什么......你凭什么摆弄我们的性命?!我们不会再屈服了——”
它抓住胸腔中的魂晶正要捏碎,“杨悠雁”忽然开口,“徐铁衣,李逸飞。”
她不徐不疾地继续念,一连背诵了十余个名字。
直到怪物诧异地顿住,并察觉这名字,与当年的名册完全一致。
“你......你怎么知道的?”怪物眼里泪光闪烁,难以置信地喊道,“名册明明被烧毁了!我去的时候,呈放它的木匣子只剩了木框,里面全都是灰烬!”
她用只有它能听到的话低声道:“你,一代长老,竟然还没想明白——你身在其位,岂能清白离开?”
怪物睁大了眼。
“你怎么沾染上的魂晶,又怎么醒来的?只见眼前人,不见身后局,难怪你可悲。”这番话十分直率锐利,却因“杨悠雁”的叹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你做的一切,她都知道。”
怪物浑身颤抖着,眼眶中缓缓流出血泪,“你是说,是说……”
“只要你肯交出魂晶,助我重振刀宗。”
血泪已染透了怪物的脸。
果然还是......拿他们当棋吗?
它的手放在胸腔,还攥着魂晶,却像是被稻草压垮,失了所有力气。
——不。
在那一身落魄颓败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在它眼里闪烁,微弱,固执,就如徐铁衣的刀光,就如无数人临死之前,看到的“道”。
他是棋,他们所有人都是棋,但他明白了。
既定的身份无法更改,可他们还有一条路:承认被利用的命运,换一个沉冤昭雪的结局,让人们知道:在这群厉鬼孤魂之中,也曾有许多仇敌彼此拥抱,在一个没有立场的地方奋力活下去。
忽然,怪物爆发出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极尽凄厉,极尽悲愤,像是要唤出能斩乱宿命的利刃。它喘息着,近乎带着哭腔道:“你记住今天的承诺,你们都睁大眼记住:这人间的每一粒尘土,都是沾了血的生命!”
它撞在“杨悠雁”的刀刃上,终结了自己的性命。
它死后,附着在白骨上的黑气随之消散,余下的白骨变得十分好对付。
方覃状态不佳,与章行岚勉力扫除了其余的魔物,找了处地方休息。在他们行去之前,“杨悠雁”立在怪物的身旁,始终不置一词。
章行岚见“杨悠雁”扯下魂晶和内丹,警觉地扶住剑:“你是谁?”
“杨悠雁”幽幽道:“你该问另一个人。”
章行岚没听明白这句话,正要问方覃,却看见了早已躲远的王柘。
他不知方才在做什么,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尸首,此刻却隔着白骨喊道:“我们快走,这里恶鬼孤魂还没有散——”
“杨悠雁”毫不客气地拎刀捅入他腹中,踩住挣扎哀嚎的王柘,“火。”
她已完完全全不是杨悠雁了,章行岚哪里肯信她?不仅没给火,还将剑抵在她颈旁厉声道:“回答,你到底是谁!”
那双红瞳不满地盯着他,眼看要擦出火星,方覃虚弱道:“我有。”
方覃也被这异样惊到,但她仔细一想,“杨悠雁”方才的功夫足以打败他们任何人,不至于在此时坑害自己,递上打火石。
“杨悠雁”就着王柘衣角一擦,燃起了大片的火光。
她将刀往下一压——
伴随着王柘的哀嚎声,他的腹中竟爬出密密麻麻、生长着可怖鳞片的毒蛛!
毒蛛无路可逃,被火焰烧得噼里啪啦。那毒蛛呈红色,像是一个个行走的血囊。方、章二人心一寒,很快意识到:他们曾在易柏的身侧见过它。
似乎是回应他们的猜忌。
在怪物倒下的不远处,他们的面前,一只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怪物”骤现在眼前。
它足有二十丈高,形似蜈蚣,两侧的触手被安插上了上百只人手,皆握着兵刃,蓄势待发地看向众人。
而它身前,白衣公子摇着扇子,脸上含笑。
“你我果然心有灵犀,鸭蛋。”易柏忍俊不禁,似乎格外喜欢这兵荒马乱的景象,“真让我思如泉涌啊......可惜,你们也该赔偿我失去的灵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