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外的雨愈下愈大,阮枝写完最后一个答案,酸胀的手终于逃出桎梏,她轻轻吐了一口气。
江群见将她的步骤浏览了一遍,指着最后一个题说,“这里,复杂了。”
阮枝凑过半个脑袋看着江群见画了几条线,随即又模拟了一遍小棒的走向。
在这样的雨天,雨声混着江群见的讲题声,在阮枝的心里留下了厚厚的印记。
“阮枝……”江群见看着她泛红的手,敛去神色,“你干嘛这么拼?”
她总是存在于传言里,别人口中的小提琴女神是她,文学大佬是她,理科大学霸是她,最最不值一提的校花,听说还是她。
江群见如果不是看过阮枝重重的黑眼圈,如果不是见过她那把珍视的小提琴,他大概会以为那些传言夸张又离谱,就像自己的那些传言。
阮枝所有的光鲜亮丽,都是应该的。
她听到这话怔愣了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有没有,很想被某个人认可过。”
阮枝垂着眼,想起她第一次拿双百,那是文敏为数不多的肯定过她。
以前学芭蕾那会儿,参加过一个小型比赛,阮枝拿了第一。那会儿,文敏紧绷的脸好像有了一丝松动,还有一些阮枝看不懂的情绪。
后来,阮枝发现,文敏似乎更喜欢自己的女儿被冠以优秀或者完美的称号。
她做过很多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做过老师赞不绝口的好学生,做过很多很多人口中所谓的天才少女。
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并不需要千篇一律的奖章,不需要千变万化的褒贬,也不需要别人的欣赏。
她只想要被文敏看到。
她觉得天才,是像江群见那种,不用绞尽脑汁就可以一骑绝尘的人。
阮枝不是这样的人,她需要一次又一次的思考,需要一遍又一遍的温习。很久之前江群见似乎问过这个问题,那会儿阮枝觉得自己就是缩小版的文敏。
此时此刻,这种念头达到顶峰。
“我妈妈是事业型女强人,她是一个优秀的舞者,是一位慈善家,她是所有的所有,唯独不是一个优秀的母亲和妻子。”
阮枝看着壁画上那头银色的狮子,无声笑了笑,“其实,她做她自己我和爸爸当然替她开心,只是我渐渐发现,她不是无意忽略我,而是从未在意过。”
“就好像她一帆风顺又激进的人生突然被她逆改道路,等她后悔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所以她只能怨恨路边的树,因为她无法接受自己的错误。”
阮枝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些的呢,是在阮锺文出事的时候。
文敏不责怪不负责的医院,不埋怨不恪尽职守的医生,不责备死缠烂打的病人,她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
阮枝耿耿于怀的,不是医院的无所作为,而是觉得,自己的爸爸在工作岗位疲劳过度导致猝死,连一份敬佩都没有。连一场像样的追悼会也没有,连一个彩色花环都没有。
他们全都害怕,怕污了医院的名声,怕找恶语相向的病人算账,所以他们都退避三舍。
然而文敏,她连反驳都没有。
她很平静的接受,还告诉阮枝,是啊,他们逼死了你爸爸,但是你别去找他们,你要以德报怨。
因为她是慈善大使,她要体谅那些人的难处,那阮锺文呢?
谁来替他说一句冤屈。
通讯不算发达的年代,文敏明明已经有了很多名气,为什么在媒体想要调查真相的时候,她能无所谓的说出“不”。
阮枝平静的像讲述一个无关自己的故事,“很倒霉吧,我就是那棵树。”
江群见突然懂了阮枝那些执拗,就像自己努力冲破枷锁,却被宣告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
他很明白那种无力感。
是一场因为年少而无法反抗的狂风暴雨。
他复杂的神色藏在冷调的房间里,阮枝如果回头,大概会察觉那抹心疼和戾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群见很凉薄的勾唇笑了笑人。
“京北那晚,我们偶遇的那个公园,记得吗?”
阮枝闻言点点头,目光落在晦涩的江群见身上。
“很多恋人都在喷泉面前许愿长长久久,江颂南就是在那像我妈求婚成功的。”他顿了顿,很无力的说,“也是在那里,他幽会现在的老婆,照片传到了我妈手里。”
江群见觉得滑稽,“他出.轨的理由是,覃玉长得很像我妈没怀孕的时候。那会儿我妈怀孕四个月,患有中度产前抑郁。”
后面的事情好像发生的顺理成章,林婕一时接受不了打击,再加上怀孕身体走样,她无法跳舞,无法反击。
所以她选择了最不值得的一种方式,自杀。
从别墅三楼的阳台一跃而下似乎不会死,但是失血过多,又没人发现。
小江群见放学回家后,一推开后院的门,就看见林婕躺在血泊中。
她走得如此仓促,什么也没留下。
林婕大概也忘了江群见,没人想过他该怎么办。
爷爷说江氏不能毁在江颂南手上,希望江群见早些长大,早些接手江家的公司。
但是爷爷却忘记了,要接手江家,就要在江颂南面前忍气吞声,甚至要看着他和覃玉,堂而皇之的住着林婕的卧室。
江群见要怎么选,是替死了的林婕出恶气,还是对爷爷的祈盼视而不见。
他都做不到。
江群见最后笑了笑,“这么一说,咱俩还同病相怜,都算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阮枝不仅心疼自己,还心疼他。
她宁愿不要这种相似,她宁愿她们完全是背道而驰。
阮枝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就像江群见不知道文敏这些无足轻重的忽视是因为什么击退了阮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