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的眼睛里闪了一下光,就像月亮照在池塘的水面上。那是震惊。她躲避着艾伯特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有的时候,知道一件事和你听见他人转述一件事总是有区别,她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亲耳听见父母卧房传来上锁声的孩子般无措。
“呃,厨房在哪里?”伊迪丝的手指互相交叠,仿佛正在修补破网的蜘蛛。
“跟我来吧。”
麦克米兰家的厨房和她之前到访时没有大的差别,唯一不同的可能是这里食物储备多得叫人吃惊。坩埚大小的布丁在橱柜上呼之欲出,糖果一堆一堆地叠放在硬纸盒里,一串香肠像围巾一样挂在门后,然后是酱汁闪闪发亮的牛腰肉、肥油凝固的烤鹅。
“我们决定把那些留到今晚,”艾伯特背对着她说,“还有一整个圣诞蛋糕,是宝拉和奥斯顿作为主力做的。”
伊迪丝在厨房的岛台边坐下,让更多的暖空气慢慢渗入四肢。艾伯特给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她把咖啡杯握在手里暖了暖手,无声的感叹逸出嘴唇。
她帮忙切了面包和番茄,然后艾伯特将它们煎熟。看着他熟练地给蘑菇改刀,伊迪丝不免有些意外。
“你很常下厨吗?”
“经常。”艾伯特颠起平底锅,太阳蛋在锅底翻了个面,“你知道我的工作,我需要长年累月待在野外,否则该怎么找到那些臭烘烘的狼人呢?”
伊迪丝放在岛台桌面的手攥成两个结结实实的拳头。攥起,松开,攥起,松开。她又一次感觉到战栗,仿佛全身细胞里的每一个粒腺体都在对着她的愤怒哼一首赞美诗。
“糟透了。”她说。
也许是她语气里的冷淡和克制太过明显,艾伯特在为她端上早饭的时候及时更换了话题。
“怎么没看见你带来的伴儿?”他问道。
“什么伴儿?”
“就是……报纸上那个,”艾伯特声音浓重地说,“那个黑头发的小年轻。”
“他不是我的伴儿,我们只是朋友——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对他来说呢?”
“我猜——嗯,我不知道。”伊迪丝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从舌尖蔓延至胃部,让她很想吐出点什么,“或许什么都不是吧。”
艾伯特的嘴张张合合,却似乎说不出话来,“我无法想象。”
“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古怪而粗哑。“我无法想象有人能和你约会但感觉不到任何美好的意义。”
伊迪丝的双眼睁大,瞪着他的样子像是他掴了她一巴掌。
但他的声音经过颤抖后已经逐渐趋向平稳:“我猜我可能是失去理智了,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尽管我们相处不多,不过我的梦里总是出现一只金色的知更鸟。向往正义和公平,勇敢且机敏。”
她茫然地凝视他,但无疑是在思考着他冲动的语句中潜在的暗示,艾伯特几乎都可以听见她敏捷的脑子转动的嗡嗡声了。
“我不会说我对你情深根种,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你的好感一直没有消散过。我想妈妈应该是听见了我询问奥斯顿会不会邀请你过圣诞节,所以她才希望奥斯顿邀请你——那其实是我想邀请你过圣诞节,以及,既然现在你没有伴儿,我们能不能挑个假期日出去玩?”
伊迪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严重的问题。
艾伯特沉默着一动也没动,执着地与她对视着。此刻他所能提供给她的只有耐心,他等待着,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眨眼。
和艾伯特约会?伊迪丝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尽管她并不十分讨厌艾伯特,而艾伯特也是一个样貌端正的家伙。如果她答应,或许她以后能和宝拉、奥斯顿再增添一层关系——不,伊迪丝和宝拉、奥斯顿之间的关系不需要再附加任何东西,她们已经最亲的亲人,最好的朋友。
更何况,无论是从伊迪丝本身的情感角度出发还是从此时她和雷古勒斯之间不得不维持的关系出发,她都不能答应他。
伊迪丝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表情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眼神强硬而坚决,像擦得锃亮的金黄色硬币。“很抱歉,”她终于开口说道,“我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艾伯特突兀起身,敏锐的指出疑点,“你有什么顾虑吗?”
“没有。”她的语气淡然,却带有明显的决断意味,使他突然陷入了沉默。“没有任何顾虑,我喜欢你,艾伯特,但是是以奥斯顿的兄弟的喜欢,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不会出去约会。”
“就这样吗?”他迷惑而混乱地问道,“难道你没有从那个吻里体会到一丁点儿——”
“没有。”
她的回答简短而有力,彻底打败了他。
艾伯特颓然坐回岛台旁的高脚凳,咖啡已经不再冒烟,但他还是喝了一口。
“我猜就是这样了。”
“就是这样了。”伊迪丝重复道。
接着,经过了一段漫长得似乎无止尽的沉默,他收起两人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和咖啡杯,下巴像铁打的一般强硬。
“无论如何,欢迎你来我们家过圣诞节,希望剩余的时间你能过得愉快。”
“谢谢你,艾伯特。圣诞节快乐。”
他没回答,只是背对着她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碗碟上的油污,发出极大的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