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黑,躲藏在丛影后面的橙黄随着风慢慢隐去亮色,紫色覆盖一小片。深沉的蓝色从天边而来,藏着一颗想拥抱的心,万分小心,靠近、靠近、交融,逐渐吞噬。
晚风尚好,享受着宁泰市夜晚的降临,路边的人,奔驰的车,从风中而过,或潇洒,或落魄。开业的商铺升起大大小小的灯,白色晃人眼,彩色应接不暇。
车轮压过沙土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挺直的路灯忽闪,坚持发出微弱的光。
关灯,熄火,松开安全带,身着黑色的两人坐在车里,密切关注车外的一切。整条街安静祥和,落败的房屋没有一盏灯出现,它们比夜色更浓,如同一座座小山,绵延到尽头。
两层小楼毫无保留,屋檐下的两朵花灯不尽,照明一隅。爬山虎从台墙角攀上小楼,缠绵、旋转,幽黑一条,犹如盘踞在此的巨蛇。
刷成朱红色的两扇门紧紧闭着,等待有缘之人能够推开,一览藏在里面的风景。
周围的房子恐怕无人居住,陈可拿出手机,先拍了张春雁的远景照。
“这栋楼后面应该有个单独的小房子,”她向何今有发话,“你沿着左边这一列空房走,我走右边,分头行头,小心行事。”
奶牛猫代替何今有点头,两人齐齐推开车门下了车,很快便隐藏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屋外开始刮起了风。
祝西竹能够清晰地听到,风在一墙之外,刮过脆弱的窗户,引得沉闷的响声。
被捆绑住的双手放置于身后,坚硬的椅子硌得后背生痛,他扭了扭身体,试图放松禁锢已久的身体,却是一阵一阵酸痛感袭来,酸得他快要留下几滴泪。
躺在地上的小兄弟早被两个风衣人带走,不知是死是活。祝西竹不顾许久没活动的后颈,仰起头长叹了一声。
谁能有自己倒霉?
他这样问自己,思绪携着哗哗作响的风飞到了几天前。
不,是上个世纪了吧。
交往已久的女朋友柯思元有一天突然闯进他贷款买的小房子里,哭得稀里哗啦,话都说不清:“祝……西竹……我想……离开这里……”
祝西竹心里不解,不过还是温柔地揽过柯思元,让她慢慢哭,不着急。
柯思元心情平复下来后,向他坦白了一切:这座城市,有一群胆大包天的普通人,他们以齐素为头,建立了一个组织,意图绞杀刚刚崛起的异能者们。
祝西竹惊讶,都这个时代了,居然还有黑恶势力的存在,以及,他从未接触、了解过的异能者。
只有在电视上才会看到一些人有飞翔、疾跑、闪现、扭转时空等等一切反正常的能力,祝西竹一开始并不相信,和柯思元僵持了好久。
祝西竹一直相信柯思元,她勇敢善良,面对困难从不退缩,帮助自己度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
外婆祝玉吟逼迫他从祝氏集团离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顿争吵之后,会议桌上杂乱的文件成了扇他的巴掌,跟着他的自尊心落到地上,被踩脏。柯思元执着跟着他一起来挨骂,最后却只是笑着对他说:“你辛苦了。”
所以,祝西竹没有过多猜疑,死心塌地相信柯思元。
齐素和另一个组织的带头人徐无醒不同,他执着于消灭年轻的异能者们,并且手上有一份计划书。而这份计划书,此刻在柯思元的手上。
柯思元在十八岁时被齐素从破碎的家庭中带走,此后五年一直和上官两兄弟一起生活、完成齐素发布的任务,一开始只是去集市卖点自己手工做的小玩意;后来便开始观察路边的行人,并记录下对她而言很特别的人;再后来,收集一些陌生人的生活资料,有被炒鱿鱼的人,有失恋的人,有幼稚的小孩,以及,穿绿色工作服、游走于宁泰市的一群年轻人。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齐素到底是做什么的,从始至终乖乖他的听话,发布回收旧衣服的委托,接近两个上门的回收人员。直到那天齐素当着她的面,和徐无醒讨论对策,两人意见不和,徐无醒倾向于放出那些被关起来的、所谓有情感的旧衣服,任由人类生死。
她想离开,上官两兄弟也有此意。
于是,她潜入齐素的居所,偷走了计划书。
没有人应该死在齐素的手里。
第二天,几人在蔷薇洲会面,商量着逃离齐素,逃离这座城市。
在徐无醒手下做事的徐初染加入他们,赞成他们仓促形成的计划。
八月十七号,柯思元本该打通祝西竹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准备好,迎接新世界。
不曾想,几个人闯进他的家,其中包括上官两兄弟。
再次来到蔷薇洲,没有对未来的期待,甚至来不及想念柯思元,祝西竹被一个叫“齐素”的长发“女人”打得半死不活。
计划书在哪里?
祝西竹不知道,摇摇头。
紧接着,是极速而来的长鞭。
身体出现一道道伤口,祝西竹闭口不说,他不知道,柯思元将计划书藏在了家中何处。
上官两兄弟忍着伤感,对他投去怜悯的目光。
祝西竹虚弱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只有徐初染紧紧拉着身旁的女孩,神色紧张,过了一会,紧闭的嘴唇微微翕动。
“对不起。”
不知为何,祝西竹松了口气。
柯思元失踪,没有人能找到她。在咒骂中挨了一拳又一拳,他的嘴角流下鲜红的血,心里堵得慌。
柯思元,你一定要逃出宁泰,别让人找到你,我也不行。
还没有找到亲生父亲,还没有向妈妈道歉,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愿望。
祝西竹睁开迷离的眼,自己失踪多天,祝玉吟肯定将他留在公司的东西都扔掉了。办公椅上挂着的开衫,是柯思元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放在桌上的笔,是组员不要的残缺物,失去了弹簧和笔帽。
就像他一样,手上空无一物,被人嫌弃。
低下头,可以看到遍布白色灰尘的小窗户外,二楼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阵阵嬉笑,很快被风裹紧,飘向了远处。
抬起头,方方正正的天窗里,是一幅模糊的夜空画像。
黑影婆娑,在眼边沉浮。
等等……
等等?
等等!
祝西竹差点连带椅子跳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一道黑影从天窗落下,顺着墙壁快速滑向地面,毫发无伤、稳稳当当地站住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