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北斗失联了,电话打不通,也不来店里上班。我一直担心她的身体,还有那个叫塞西莉亚的女孩。转眼就到了华樱座的集合日,我抱着前途完蛋的觉悟来到剧场。
新首席会选谁呢?比起新首席的来头,我更关心自己的前途。没法保证所有人都不会走旁门外道,我战胜了自己的功利心,没有利用北斗,但是别人会怎么做,我没把握。
认识北斗不过一周的时间,短短一周发生的变故把我搞得晕头转向,原本的生活也被搅和得一团糟。被人追杀,自己受伤,目睹了惨死与重伤的人们……好累。我自己固然是不害怕流血,但是一旦与自己相连,很难说能克制本能的逃避与恐惧。
我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加上腿上的伤没有痊愈,到剧场的时候团员基本都到齐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最前面,果然,还是不想面对。新首席什么的,随便怎么样都好。北斗现在在哪,伤得严不严重,我要找到她道谢……还有道歉。一想起她的事,我就心烦意乱。她展现给观众的、给我看到的,还有真实的面目,三个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塞西莉亚眼中的北斗,应该是一个极度低贱但却没法拒绝的下流货色。我看到的北斗,就是一个卸下光环的怪人,多疑、残忍,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无比傲慢,又笨拙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经历了那天晚上的事,我对她的看法稍微变化了。她有自己的愿望,执著到有点顽固,但是也会为别人愤怒,她会克制自己的感情,甚至豁出性命。我知道了她的世界里不止有自己,她也会对我发出邀请。我本来没有义务回应她的期望,但是如今能分担这份绝望的人只有我了。我自然不相信她的借口,只是因为我很漂亮所以就牺牲到这个地步吗?摩西小姐、间宫小姐、柏原小姐还有塞西莉亚,她们都很优秀,为什么偏偏选择我?真是漏洞百出。我下定决心要抓到问题的答案。
团长鸟居健点过团员的名字,简单介绍了一下华樱座未来的方向。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终于到了揭晓新首席的时刻……
“我知道,不管下一任首席是谁,各位都会有所不满。所以我只好借来一位大明星,让大家无法质疑。那么,就请她出来吧,来自法国莫比乌斯……”
团长话音未落,一个瘦高的人影便蹿出舞台袖,占据了舞台上的0号位。
“你们的剧场蛮大的啊。”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北斗?!”我差点叫出了声,慌忙捂住张开的嘴。
我的同事们顿时炸了锅,毕竟是北斗,放眼戏剧界没有人没听过她的名字。有人从客席上站起来,瞪着大眼睛盯着她看,有人发出尖锐的欢呼声,在我听来和发疯的猴子没有区别,更有人从座位上跳下来跑到舞台上。总而言之,空旷的大剧场里回荡着一声接一声的“骗人的吧”、“我在做梦吗”之类的呐喊。
我堵住耳朵,只用眼睛去看她的身体。她看起来很健康,一点也看不出几天前才受过致命伤。我躲在最后排一言不发。我计划过无数种重逢的方式,但其中绝对没有现在的情况!搞什么啊?她放着法国的工作不干,跑我们这来干嘛?莫比乌斯的团长在想什么?随随便便把大宝贝扔到别国的剧团打工,他们的粉丝就没有意见吗?不想了,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当官的都不急,我急什么。眼下我最应该担心的只有两件事:北斗的身体和我的位置。
北斗望着客席,快速扫视每一张面孔,在发现我之后停了下来。别找我,我不是很想看见你。不对,只是现在不想。她投来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得意地昂起了头。不管其他人在尖叫什么,我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啊,这就是营业形象吗……我对北斗的认知绝大多数停留在一周前,那个疯疯癫癫的街头混混。说起来,她今天也没有好好穿衣服。正式场合不穿正经点暂且不提,这家伙又是戴着手套,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一看就是随手抓来的白色运动外套,裤子更别提了,我邻居家的奶奶都嫌这玩意土。耳朵上多到吓人的耳钉和耳环也在说:你祖宗我是不良少年,别惹我。如果只是单纯的呆瓜不良少年就好了!我用冷漠的眼神回复了她。
“伊图尔·普莱尔,叫我北斗就行了。我不擅长沟通,不是很熟悉日文,见谅。”
果然,一句敬语都不说。还有啊,你不会日文?骗鬼呢?
“那个,北斗前辈,您脖子上戴的,是路德维希奖的戒指吗?”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问道。
“凑近点看。”北斗走下舞台,摘下项链,随手扔给女孩。
“真的可以吗?”女孩将戒指捧在手心,感叹道:“这就是世界级的重量啊……”
旁边的男同事也想摸一摸路德维希指环,很没礼貌地去抢。北斗迅速收回戒指,在被他碰到之前。她没多说什么,分开层叠的人群,弯弯绕绕来到我面前。
我的注意力也被戒指吸引了,忍不住多看几眼。
“想要吗?”她问我。
“嗯……”我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
“那给你吧。”她拉起我的右手,将指环戴在我的中指上。
我愣了一下,马上就被旁观者的呼声吓到了。这是什么法国人特有的礼节吗?等等,她是不是说把路德维希奖送我了……
“你这是干嘛?”
“你可以当成见面礼。”
“哈?你拿的奖给我做什么?我才不要!”
“路德维希奖不值钱,我想要的只有世界第一。这玩意留着也没用,给你玩吧,搭档。”
搭档?
搭档!
“我是……你的搭档?意思是说……”
“华樱座的新首席。北野亚弥,我只想要你。”这句话,她是贴着我的耳朵说的,没有被第三个人听到。
“你能发誓选择我的理由中没有夹带个人情感吗?”我稍微退了一步,拉开不妙的距离。
“我就是在偏袒你。既然权力在我手上,选谁全凭我的喜好。”她追上来,拉住我。
“算了吧,我不稀罕你的施舍。我明天就辞职。”我用力推了她一把,糟糕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她看我生气了,很快就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对我的同事们说道:“重新介绍一下吧。我来自法国马赛,目前在给一个法国小剧团打工。去年年底受到鸟居团长邀请,暂时担任华樱座的首席。关于我的其他信息请查询莫比乌斯大剧院官方网站。早在去年,我就逐一了解过各位候选人的情况。在没有任何主观因素的影响下,我认为北野……小姐是最佳人选。这是我来日本前就做好的决定。真正见到她后,我更加确信她就是我唯一的选择。我将路德维希指环交给她,希望在她的支持下,华樱座也可以拿下路德维希奖。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剧场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没有人对北斗质疑北斗的选择,哪怕她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屁孩,在我们之中恐怕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像她一样的人。演员们的斗志直冲剧场的天花板,就连我也恍惚了,说不定真的能拿下大奖呢。公众目光下的北斗,似乎在闪烁星光。同事起哄把我推上舞台,我没有准备台词,站在熟悉的0号位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搞得像公共场合求婚被赶鸭子上架一样。我讨厌这样。
“呃……就是……谢谢,请多多指教。”
木村姗姗来迟,从侧面的员工通道混入人群。他盯着我手上的戒指,脸臭得跟吃了十斤苦瓜似的。他肯定在想,凭什么是那家伙,那是个女人吧,女人怎么能当首席!为什么不是才貌双全的我!之类的。
他越不爽,我就越高兴。
“团长,女人也可以当首席吗!”木村突兀地打断了我们。
“好像是啊……”
“团规禁止过的。”
“两个女人吗?”
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木村挤到最前方,瞪着浑圆的眼睛,手指着北斗的鼻子说:“这女人该不会是在法国待不下去了才跑到日本捞钱吧!”
北斗贴着我站着。我能感受到她外套下的肌肉都绷紧了,摸上去硬硬的。不行,不能让她在这动怒,我可不想帮这些人收尸。
团长看气氛愈发剑拔弩张,慌忙站出来阻止木村。
“规则是可以变通的。两位女性组成搭档也并非个例。‘细雪’就是全员女性,我们华樱座很多年前也有过先例。北斗是莫比乌斯的演员,履历丰富。况且,她职业素养和专业水平超越了性别的局限,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留在华樱座。”
“团长,你就不怕外人笑话我们连个男人都挑不出来吧?”木村反驳他。
“这只臭虫敢对团长这么说话?”北斗小声问我。
“他家是武士阶级,天生高人一等。”
“等着,我以后肯定弄死他。”
“木村,差不多得了。觉得首席该属于你,拿个路德维希奖给大家看看啊。”我讨厌木村这件事从来没藏着掖着,眼下由我来开第一枪是正确的。
木村气得哑口无言。
“你们不要给华樱座丢脸!”
“你今天的说的话,我全都记住了。”北斗语气平静,只有站在她身旁的我才知道这句话基本就等于死亡预告了。
不管怎么样,第一次集合总算是熬过去了。接下来就是特别机关的见面会了。三家剧团入选的演员都会出席,机关的名字也定下来了,就叫索福克勒斯。这名字谁起的,糊弄谁呢……
散会之后,我在乐屋里逮住北斗不让她逃走。现在乐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有必须确认的事情。
“辛苦你了,装好人累不累呀?”一放松下来,我们就不自觉地开始互相嘲讽。
“你就应该上去抽他两个大逼兜。”
“你不会真想弄死他吧?他入选索福克勒斯了。”
“就他?算了吧。与其一口气杀掉,不如强迫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尊严和名誉被我践踏。上等人不都害怕这些吗?”
我没有回复她。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扩散开。我想问那天的后续,迟迟找不到切入点。北斗下意识去摸项链,结果摸了一手空气。踌躇的时间相当煎熬,我心不在焉地转动指环,偷偷等她先开口。
“北野……”她突然说话了。
“啊。”
“没给你惹事吧,那天晚上。后面的事我记不得了。”
“就算我说没事,实际上是怎样的你最清楚不过了。不要问我。”
“那个,塞西莉亚,没把你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