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我的难题是四周的高墙。我从屋子里搬出椅子和箱子,叠在一起,好不容易爬上去,结果差点摔死。我和北斗没有在案发地停留很久,从我们进来到现在也就过去将将十五分钟。雨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虽然是炎热的夏天,感冒的可能性依然很大。我的衣服是不能继续穿了,眼下赶紧找一家酒店开房间泡个热水澡才是明智的选择。我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太阳神马戏团的演出还有三个小时,应该够我解决个人问题。说实话我已经没心情看什么马戏了。几分钟前才现场目睹了一场虐杀大戏,行凶者还是我认识的人,两个人三观发生碰撞,闹得不欢而散。别说马戏了,我估计这几天饭都吃不下了。那一地人体组织谁看了都会吐出来的。下这么大的雨,那家伙能跑到哪去……别给我生病了,耽误排练进度的话,我可饶不了你。本来就很讨厌你……
全身湿透了,打雨伞意义不大。不过就这样在街上走果然很怪异,还是打开好了。我查了一下,离这最近的酒店都在五公里之外。我浑身湿漉漉的,坐车去会给人家添麻烦,只能走过去了吗……我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在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下面,我抓到了意想不到的小猎物。塞西莉亚骑着一辆自行车等绿灯,她没有雨伞,比我湿得还厉害。她的金发粘在脸上,失魂落魄地玩着把手上的响铃。交通工具这不就来了吗。
“哟,比安奇小姐!”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吓!”她的车子晃了一下,差点砸到我。“Dannazione! Perche' lo fai di nuovo?(我去!咋又是你?)”她没好气地说,不过我听不懂,
“Can you speak English?”我没有在意自己的日本口音,本来就没指望她能改善态度,那我敷衍一点也无所谓了。
“I can't speak English.”她说着,跳下车座和我拉开两米远。
你这不是就在说英语吗!罢了罢了,看来又要回到翻译软件交流的情况了。我走一步,她就退一步,看我的眼神跟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你在找北斗吧?”我把想说的话输入翻译软件,拿给她看。
塞西莉亚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就是不肯承认。
“你的手机屏幕已经把你卖了哦。”我指了指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的是拨号页面,联系人姓名是伊图尔·普莱尔。
她关掉屏幕,恶狠狠地看着我,小脸都鼓成包子了。不过她瘦得可怜,就算是包子也是露馅的便宜货。
【你要干嘛?我告诉你啊,唠唠叨叨的女人没人爱的!】她终于正面回复我了。这是还沉浸在被我说教的阴影中吗……
“你冷不冷?你这孩子出门怎么不带伞?”
【要你管!】
“该不会,你一直以来抓北斗都是靠骑车的吧?哦,我知道了,你看不懂车站的指引,也不会购票。”
【你好烦啊!】
“叫出租车语言不通,因为社恐所以不敢找本地人帮你。真辛苦呢。”
【都说了不要你管!】
“这样吧,你和我走,我带你去洗个澡。我看你这样子,生病了也去不成医院。”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我是女王钦定的新娘,你给我有点自觉!】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再说了,就算我图谋不轨,你完全可以报警。哎呀,差点忘了,你根本听不懂奉行的话呢。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别跟我套近乎。】
“你生病的话,北斗那边怎么办?你愿意把她拱手让人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主动走过来,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
【就这一次。我不会犯同样的错了。】
我抢过她的自行车,命令她坐在后面给我们撑伞。她一脸诧异,身体完全呆滞了。等我载着她骑了一段路,她才反应过来,在我耳边吵个没完。真想一脚踹飞她。
“The traffic police will catch you!”她说。好吧,这次我听懂了。
“As long as I am not arrested, I will not violate the rules.”我也不知道语法什么的对不对,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没被抓就不算违规。
“Slow down! How dangerous!”她在吼我。
“Say more and I'll kick you.”再废话我就踢飞你。她哼哼了半天终于不发出噪音了。
我把她拖进客房,稍微费了点劲。这孩子也太倔了,这点和北斗简直一个妈生的。我赶时间就先去洗澡了,我开玩笑问塞西莉亚要不要一起洗,她气得脸都红炸了,好可爱呀。这就是欺负人的快乐吗,我多少有点理解北斗捉弄我的心情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以为她是披着羊皮的狼,长着中学生的外表,做最可怕的事。今天稍微交流之后才发现,她其实是想假扮狼的小羊。心智和年龄匹配,非常好哄。
我把湿掉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就不管了。果然泡在热水里什么烦恼都不见了。塞西莉亚安静地待在外面,只要不找麻烦,她还算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孩。说起来,按塞西莉亚的意思,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女王大人似乎只派了他们两个小孩来日本,真的不要紧吗……一个疯疯癫癫,一个语言不通,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万一有个好歹,损失的可不是一个杀手这么简单。舞台需要她,观众需要她……塞西莉亚,也是同样被什么人需要的吧。我无法忘记北斗在那间宅子里做的事,热水的温度可以融化一时的苦痛,但人心的温度往往会加剧这份痛苦。我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啊。我不介意有人当面被杀,但是我一想起他们死前的痛苦就心怀愧疚,哪怕是该死的人,我也不想看到惨烈的场面。说到底,这大概并不是对死者的怜悯,而是我自己的逃避。我在逃避什么,人类面临死亡威胁时的一切自卫反应谁也说不清楚……视觉、听觉,任何感官刺激都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我感觉有点泡晕了,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哭声。塞西莉亚?我马上从浴缸里出来,包好浴袍就出去了。塞西莉亚背对着我,瘦干干的手在脸上抹来抹去。
“比安奇小姐?”
她听见我的声音,站起来就想跑,可惜被我逮住了。她的脸好不容易没了雨水,现在自己下上了雨。她捂住脸不让我看,鼻子一抽一抽的早就暴露了。
“Don't look at my face. I'm not crying!”她叫了起来。
“What's happening? It's just the two of us here now, so you can tell me anything.”
“No, you don't understand. You're just an outsider. You don't understand our world!”
“Well, I really don't understand it, and I don't want to. I will only give you a few suggestions for reference. It's up to you to listen or not.Can you tell me about it?”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又是北斗的事,我除了提提建议也没别的能做了。
“Can I say it in Italian? There are some things I don't know how to say in English.”
“No problem. We have translators.”
【你可以不要用姓氏称呼我吗?我会以为你在叫我姐姐。】
“可以,塞西莉亚。”
【我是个没用的新娘,一点忙都帮不上。普莱尔就在我身边,我却看不住她。】
“这个……我觉得应该不是你的问题。”
【她总是带一身伤回来,总是冷酷地拒绝我为她治疗。我作为新娘的意义已经消失了。】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新娘就一定要做这种事。是你自己选择的,还是有人逼你?”
【是我自己选的,但是普莱尔别无选择。没有我她一定会死。】
“你很在乎她吗?她说你其实根本不爱她,真的是这样吗?”
【没错,我对她没有这些感情。我只是在履行新娘的使命,让她活的更久一点。】
“新娘的使命……”
【你呢,我也想问问你,你喜欢她吗?】
“如果回答是,你会让我消失吗?”
【只要不妨碍到我救她,其他的,你怎样都好。】
“你要让她吃掉你吗?”
【我们俩又不可能上床,她比谁都讨厌这个。】
“北斗跟我讲过了。她说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治好她的伤病。”
【两个?不是三个吗?】塞西莉亚好像察觉了什么,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总之,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喜欢普莱尔。】
“凭什么?”
【因为她是我姐姐的,她不能背叛姐姐。】
“你还有姐姐?”
【她才应该是普莱尔的新娘,可是她已经去世了。能代替她的人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