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停止，我再次打开房门，对面的门牌号又变了。我朝走廊扫了一眼，果不其然，其他的门牌也都变了样。
这样下去我们肯定没法在二十分钟之内办完事还能逃掉的。得想想办法才行。对了，既然这么多东西都变了，那么有没有什么是没有变化的？变化的是我们的房间？还是走廊？是物体存在的形式还是整个空间？作为外来者的我们又会被怎样判定？
想到这里，我逐渐有了头绪。我摘下头上的一根发卡，扔在门前。等到第二次广播结束，我再去检查，我的发卡果然不见了踪影。接下来就该确认外来者在其他房间的存在形式了。
也就是说，必须得打开其他房间的门了。
“还是得我去吧。”
“我，我自己去。”我想到刚刚才拦住了她，又叫她去做，情理上不太合适。
“我都不知道呢，原来你也能一拳拆掉那扇门。”
“……蛮力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哦……那你试试看用脑子开门吧。我没有在挖苦你，我认为现在是我更正确罢了。”
“别总说那样的话，什么事都揪着对错不放，会变得没有人情的。你是对的，但是我担心你才……”
“……你会负责的吧？如果我出了事，你会为此负责的吧？”北斗掰开我的手，把她自己的手掌塞进了我的手心。她拆下头上的小发夹，踏上了走廊。她晃了晃与我紧紧相连的右手，说道：“看，这样一来，你就要和我一起遭殃了。我把发夹扔进去，你就拉我回来。”她最后折回来摸了一下我的脸，这才收起轻浮的表情认真起来。
我还在做心理准备，北斗已经踹烂了对面的房门。从我这里看过去，对面的房间和我们这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有被褥和桌面物品有所差别。北斗一把发夹丢进去，我看准时机马上把她拉了回来。我拉她的时候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她比我重一些，但也仅仅只重一些。我的脑子里只有“拉她回来”这一件事，被这个唯一的目的驱使着，我使出了今生鲜有的怪力。她被我拉得失去平衡，跌在我身上，连同我一起摔进房间。我大脑一片空白，视野被飞速靠近的细长背影占据。地板以奇怪的位置出现在我眼前。我感到一股沉重的窒息感包围了身体，奇怪的是并没有预期的疼痛。
啊？啊！北斗！
慌乱中，我碰到了她的手，于是，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北斗半个身子垫在我下面，替我承担了坚硬的地板的冲击。我试图爬起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她的手臂就像狩猎的蟒蛇，缠得我死死的。
“没，没事吧？那个，你可以放开我了。”
北斗没有反应。
“好了，别闹了，快放开我。”
我戳了戳她的上臂，她搂得更紧了。与此同时，我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
“一只手抽筋了，一只手被你压麻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喂……真的假的……”
“你快起来，压死我了！”
这种时候，她从不说谎。
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关好房门。下一次广播应该快来了。北斗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像一条来不及破茧就被揪出来的毛毛虫一样，半死不活地抽搐着。
广播结束了，对面的房间果然又变了。北斗的试探至少证明了，如果仅仅是开门，不会引发什么显而易见的异变。所以接下来要证明的，就是其他房间内部的判定模式了。我要做的就是等待刚才对面的房间再次出现在这一层。
我果断拒绝了北斗的提议，冒险的事，做一次就足够了。剩下的未知，也该换我去试试了。其实我心里非常害怕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是一直退缩下去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无论是好是坏，我都必须找出一个结果，哪怕我无法接受。
我的运气还算不错，第一次就找到了刚刚的房间。虽然位置改变了，但大体上没什么不同，就连北斗造成的严重破坏也没有留下痕迹。我打破镶嵌在墙上的玻璃保险箱，取出里面的消防斧。我抱着上断头台的决心，一斧头劈了下去。木质的房门裂开了一条缝，于是我又劈了第二下、第三下……我慢慢忘记自己劈了多少次，注视着坚固的房门逐渐四分五裂。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我感到肩膀酸得发疼，手里的消防斧似乎重了几百倍。好重……这破门怎么就这么结实！我看她刚才不是一脚就解决了吗！凭什么！
“腰上也要用力。还是让我来吧？”北斗在后面探出头说。
“别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正经练了十八年舞蹈，不缺这点力气。”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遇到北斗以来一直都躲在她身后，口口声声说着要用自己的方式扭转困境，可实际上我真正做到的根本比不上她为此付出的代价，甚至百分之一也比不上。我一直被动地接受她的献身，这无关我的意愿，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一定会有灾难找上门。称之为“灾难”，因为凭借我的常人之身绝无幸存的可能。就算我把一切责任推给她，责备她给我带来了灾祸，谁也不能指责我的刻薄。这是事实，我也的确在心里不停咒骂这个给我惹祸的家伙，然而将所有的错归给她就更加不可理喻了。好比□□案发生的根本原因，绝不是因为受害人的职业或者穿着，而是因为有□□犯本身的存在。当我切实举起消防斧的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样奇妙的感觉。仿佛第一次见到阳光的鸣蝉，被基因驱动着，看穿了生命尽头仅剩的意义。
我的人生还会有更多意义。但是现在，捕捉迷局的人是我、直面危险的人是我、手持利器的人是我、施展暴力的人是我……这些都是我亲手做到的，而不是你，北斗。
我比你虚弱，但并不比你弱小。一直以来困扰我的迷雾，必须由我亲手驱散。你不比我愚蠢，我也不比你弱小。视线齐平，共犯才能称之为共犯。
调整了发力方式，我没用多久就劈开了结实的房门。不枉我十八年勤勤恳恳的训练，肌肉是不会背叛我的。
北斗的发夹并不在那里，既然如此，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房间一样会受到干扰，只不过可能和走廊的规则不同。
“如果恰好只有那间房是例外呢？”
北斗的质疑又给予了我全新的打击。我确实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我或许很急于求成吧……
“如果你不说，我是不会先想到要去试探一下的。”她补充道，不知道是不是想安慰我，“穷举不就行了吗？”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把身上能搜到的小东西都翻了出来，按照之前的方式，把这些东西扔进其他房间。
结果……出乎所料。我们在一零二房间发现了北斗的发夹。
“你怎么看？”我问。
“继续试吧。”
下次是二零八，接着是一零九，一零一，二零九……
“这不是完全没有规律吗！”北斗无语地捶墙。
“我们一定错过了什么，我实在不能相信世界上会有没有漏洞的系统。那枚硬币也没有解释清楚……"
“你没发现吗，音乐播放的频率是不是越来越快了？”已经听过很多遍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还不是打破了太多规则！”
北斗拉起我就往回跑。然而，这次真的不一样了。铃声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敲门声。
门框都被敲得晃动起来。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外面……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停止了思考。我感觉到血液不再流动，仿佛躺在扎满针的铁板上。汗水渗透了我的皮肤，我感到异常湿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它不停颤抖着，就像寒风从内心深处穿过我的骨头。救救我……为什么动不了……好想逃跑。
“那张纸上说什么来着？”
北斗轻轻抬起我的脸，抹掉我的眼泪。
“我想起来了。”
她把我放在床上，和我一起钻进被子里。我深陷在一种即将崩溃的紧迫感中，某种未知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涌向我，而我束手无策。她重复了好几遍：先说好，一会儿不许打我。然后她紧紧抱住我，用力把我的头往她怀里靠。她握住我的手，熟悉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皮肤传了过来。
恐惧并不会因此消减。但至少我不再认为自己是无计可施的。
北斗探出头，确认安全之后才叫我起来。
“你，你看见什么了吗？”
“嗯。看见了，我看见一个……”
“别说了！”
“一个没有身体的，血红色的，舌头拖到地上的……骗你的，我根本没看。”
“别欺负人啊！”我在眼泪流下来之前控制住了。她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这样下去，再过一会儿就不是被敲门这么简单了。北野，快用用你上过学的脑筋想想，怎么办啊。”
“和上没上过学没关系吧！等等等等！你要干嘛！”
北斗拿出那枚硬币，扣下钉在上面的浆果，放进嘴里。
“快吐出来！”
“醋栗。”她舔了舔嘴唇，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我知道了。”
“要是有毒怎么办？别到处乱吃东西啊！”我真想把她嘴里的东西抠出来。
“Cassis，偏移量负五。”
“什么东西？”
“这是恺撒密码啊。”
“你为什么突然……”
“先别管这个了，赶紧找找这栋楼里能用数字量化的东西吧。”
“房间号？不，这个对不上。其他的都没有明显的变化啊。到底还有什么，我们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什么能用数字表示？
才过了一分多钟，恐怖的铃声又来骚扰我们了。到底还要来多少次，我都要把谱子背下来了！谱子？谱子的确可以写成数字的形式，而且，一首曲子的音符是不停变动的……
“我知道了！是音符！”
北斗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她说：“我来识谱，你把我写出来的数字减去五，写在旁边。”
我们再次钻回被子里，这次我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铃声消失了，北斗问我要了一根笔，直接在墙上写了起来。
铃声不算短，要记住的地方太多了。北斗应该只认真听了这一次，没想到她竟然能不加思考地把整段默写下来。
“确定没错吗？”我问道。
“一字不差。”她将笔拍在我手心里，自信地昂起头俯视我的眼睛。
你这样搞得我也会深信不疑的。
处理完的乐谱呈现在眼前，北斗聚精会神地盯着墙上的数字，空出来的手像弹钢琴似的敲打桌子。她轻哼这段改写过的曲子，突然来了一句：又好又坏的品味。
“你真的不会弹钢琴吗？”
“不会。”她的回答不容置疑。
“我也不会什么乐器，大概能知道曲子的感觉，具体不知道是什么。”
“c小调第八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也就是悲怆第三乐章。”
“贝多芬的那个？”
“嗯。答案到手了，走吧。”
对照着《悲怆》的音符，减去三，缺位就改变楼层，如此循环。这就是那扇门之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