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将我拖在地上，掐住了我的脖子。他放弃了直接用刀捅死我，而选择了这种方式。
他不想让我的血出现在犯罪现场。
我用力去拉他的手臂，我们之间的力量实在太过悬殊，我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我的鼻腔里好像顶着什么东西，眼前的景象开始向视觉中心靠拢，然后快速失去色彩。我喘不过气，紧抓着他衣服的手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我要死了吗……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突然间，凶手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抓着我的力道松了下来。我挣脱他的魔掌，逃向厨房。灶台旁边距离我最近的位置正好摆着刀架，我抽出上面唯一一把厨刀攥在手里。
他也从痛苦中清醒过来，捡起地上的斧头就朝我砍来。
我的脚好像碰到了什么，我低下头，发现芙蕾雅侧躺着躲在角落里。她双手抱头，目光直直锁定在柏原小姐的卧室，止不住地发抖。
柏原小姐遇害的瞬间，芙蕾雅目击了一切。可怜的孩子……
我不能让凶手发现芙蕾雅，只好调转方向翻越餐桌来到另一侧。斧头擦过我的手臂，深深地陷进餐桌里。凶手分神拔斧头的功夫，我连刺了他好几刀。没想到刀子竟然被衣服格挡，刺不进他的身体。
穿了防弹衣吗，还是别的什么？
我见大事不妙，只好抱起芙蕾雅赶紧逃跑。芙蕾雅比我想象中重，我好不容易抱起她，就在转身的瞬间，凶手抓住了她的脚，要把她拖到自己那边。这时候我也终于看清了凶手的长相。
“西奥多……”
当我认出他的时候，犯罪的先决条件便全部凑齐了。他不可能让我活着离开。
我的手机响了，自那件事之后再没听到的铃声回荡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西奥多变得急躁，他挥起斧头砍向我的脖子。我往右扑倒躲过攻击，但这也让我不得不放开芙蕾雅。西奥多抢走芙蕾雅，丢垃圾似的把自己女儿丢了出去。芙蕾雅摔在卧室门前，不哭也不叫，像冻僵了一样绝望地望向柏原小姐的尸体。
西奥多·诺斯克利夫，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很显然我无法与这个人高马大的搏击手抗衡，我甚至无法对他造成伤害。硬碰硬只会死得很惨，要复仇让他付出代价的话我首先得活下去。芙蕾雅也要和我一起活下去。
有了明确的目标，动手就不会迟疑了。门锁已经被我搞坏了，接下来我只要带着芙蕾雅逃出去就安全了。外面那么多人，他不敢把我怎样。
西奥多接连几次攻击都没有命中，最后一次甚至把斧头死死卡在实木茶几里面，废了很大力都拔不出来。于是他放弃了斧头，想要和我一样拿到厨刀。很可惜那里只有一把刀，现在就在我手里。
他走得很慢，不如说根本跑不起来。我想到他第一次抓住我之后突然惨叫，说不定就是在那时候受了伤。机会来了！我绕过他跑向芙蕾雅，就在我碰到这孩子的前一秒，西奥多直接掀翻餐桌扑了过来。他抱住我的小腿往下拽，我失去重心铺在芙蕾雅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
“芙蕾雅，快跑啊！快跑啊！”
芙蕾雅呆愣地盯着柏原小姐，怎么叫都没反应。她就像一只短路的电动玩偶被人遗弃在垃圾桶旁，时间定格在现实破灭的一瞬。
西奥多已经察觉了我的意图，他将我拖走，膝盖顶住我的后背，想要抢走我的刀。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
太危险了。指的是西奥多。
我有资本自夸是全日本最好的舞者，十多年的舞蹈经验练就了远超常人的柔软身体。我的身体可以轻松超越关节的一般界限……那么倒霉的就是你了，西奥多。
我抓住厨刀，拼尽全力向后翻折手臂。西奥多根本猜不到我会在这时候发动袭击，他的动作停下了，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抓紧时间翻身，并拢双腿狠狠踹了他的肚子。他倒在茶几上，脑袋正好磕到了坚硬的边角。我正准备抱起芙蕾雅，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右手已经动不了了。刚才的反击导致我的手臂脱臼，我一只手哪能抱得动一个不算小的孩子。
西奥多也恢复精神了，刚才的冲击松动了扎在桌上的斧头。他拔出插在右手上的厨刀，左手拎起斧头毫不犹豫地砍向我们。
我将芙蕾雅护在身下，迎接死神降临。这一幕好熟悉啊，我也这样保护过塞西莉亚，虽然结果又变成了她保护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拼命保护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孩子，她在我生命中的地位甚至不如小区外面的流浪猫。因为她是柏原小姐的女儿吗？可我并不多喜欢柏原小姐。如果我死了，老师会难过吧。北斗呢，她也会为我的死难过一下下吗……这个该死的家伙……我都严肃地说了可能要出事，她居然真的不打算看一眼！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好啊，我现在要死了，都是因为你。你不值钱的自尊心难道比我的命更重要吗？好，我就死在这里，我一定要死在这里。等我的尸体被人发现，我的死讯登上报纸，会有人替我谴责你！你后半辈子就生活在后悔之中吧！
这才是我……不，我想要的才不是这个……
铛——
金属碰撞，斧刃落下。我的肩膀突然被猛地砸了下去，皮肉一层一层破开，钝痛与刺痛一起袭来，仿佛骨头缝被强行分开。半边身体好像失重一样，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撕裂的肩膀夹在地板与金属之间，要被挤成一滩肉泥。
就这点本事？砍头都能砍歪？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把芙蕾雅抱在怀里，确保她全身都在我的遮蔽之下。
“西奥多，给你十秒钟滚出我的视线。”
北斗！是你吗北斗？我侧过身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屹立在门前。门外的日光打在她身上，好像神的使者降临人间。
“别忘了当年可是我……”
“滚出去。”
西奥多扔下斧头，狼狈地逃掉了。
“你为什么要放走他！”
我体力不支，连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
北斗没有和我多说，把我扶起来靠墙坐下，脸色很是复杂。她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手掌，连忙搬开我的上半身，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放走他？柏原小姐就是他害死的！”我很想锤她一拳，但实在没有力气。软绵绵的拳头锤在她身上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倒像是哀怨地撒娇。
“你还活着不是吗？”北斗终于开口了。这么多天第一次听到她实实在在的声音，我突然有点感动。
“芙蕾雅怎么样了？她有事吗？”
“她需要的不是我。”
“我也不需要你。”
“你没有接电话，所以我一定会找到你。这是早就说好的。”
“你说你不在乎法律、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没发现吗？你才是那个把规矩捧得高高在上的人。因为说好了，所以你要来救我。因为无法认同自己是一只离开新娘就活不下去的魔鬼，所以你拒绝我双手奉上的命运。”
“我不喜欢那样。”
“如果一句不喜欢就能解决问题，你就不会出现在这了。真不值钱啊，我的小北斗。”
“你现在得听我的。”
“是是是，我当然要听你的，我还不想死太早。来吧，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你的‘不喜欢’究竟有几斤几两，现在就做给我看。”
北斗被我激怒了，她用力捏着我的下巴，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她下了死手，真的好疼。可我一个字都不能多说。我一定要让她露出狐狸尾巴。
北斗松开我，顺手推了我一下。我的肩膀撞到墙壁，疼得我差点哭出来。她将自己的手臂横在我面前，当着我的面割开了手肘关节处的静脉。她割得很深，暗红色的血一下就涌了出来。这还没完，她又往下切割，划出一个三角形，活生生切掉一块肉。
刀尖挑起肉块，她用了更重的力掐着我的下巴，把她的肉送到我喉咙深处。喉咙受到不正常的刺激立刻做出回应，我就这样被逼着吃下了她的一部分。
此情此景是那样熟悉。塞西莉亚也曾用血肉哺育将死的北斗。那时塞西莉亚是烦躁，而北斗这样对我，只剩纯粹的愤怒。
她把我的头按到她的手臂上，命令我舔掉她的血。
“我永远不止有一条出路。”她说。
“这话轮不到你说。”
我一下就来气了，用力抽了她一个耳光，抓住她的头发拽到我面前。
“你现在对我做的，和那天我对你做的没有区别。你的‘不喜欢’和你一样，一文不值。”
话毕，我咬住了她的嘴唇，撬开她的牙关，将我满嘴的血液塞进她的口腔。
北斗不再示弱，把我的头按到墙上有些粗暴地搅动我的舌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目光中只有一片璀璨的晶蓝。
真是要命。我竟然笑了。
我好像又体验了一次失重的感觉。
这才对嘛。我也差不多该认输了。
我轻轻推开她，擦掉嘴边残留的血迹，问道：“自己的血味道如何？”
北斗似乎没那么生气了，嫌弃地咳了几声试图把自己的血吐出来，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你让我想起很多。在我一无所知的阶段，我比现在懂得更多。”
她看我没事了，便起身绕过地上的血迹来到卧室门前。她看着柏原小姐的碎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在肺里直到快要窒息。
她什么也没说。
“北野，你碰过卧室里的东西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