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相的书房名曰闲云斋。大抵经历过朝堂勾心斗角之人都有一份向往闲云野鹤的心,现实却是人一旦登上高位,便很难轻易放下手中的权势。
书房中孟相端坐太师椅上,眼神幽暗让人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微微躬身站立在一旁,这人正是白日里那名等候的长史。
“大人,那人如今被逼到这地步却还能找到机会翻身,此次若不能彻底扳倒他,恐怕后患无穷。”长史目光炯炯道。
“近日豫王回朝,圣上心情甚好,正是安享手足亲情的时候,他既然能搭上这条线又是先皇老臣,我若再谏言,难免会有落井下石之嫌,也恐引起旁人的不满,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孟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始终泰然自若。
“只怕他并不念大人放他一马,若是怀恨在心……”
“无妨,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你派人盯住他便是。”孟相敛了敛眸,言语中对所言之事早就沉着在胸。
长史知道丞相大人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既如此说,必然是早有其他打算,便收回了劝说的话。
他刚躬身应是,书房外传来下人的通传声。一问,说是夫人见丞相议事久了,亲自送了些茶点汤食来。
听到门外的回话,孟相轻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夫人王氏是永安侯府嫡女,标准的大家闺秀,在规矩上向来不会错,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与长史在议事,理应不会打扰。
长史拱手告退后,王氏也进了书房。她没有带贴身的丫鬟,而是带着陪嫁的妈妈。
见长史离开,王氏一边将食盒里的碗碟取出来,一边面带担忧地提起孟易安,“我听说今日安哥儿回来得早,却是面容郁郁,一回院子里就发落了下人,别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老爷虽忙,也别忽视了安哥儿。”
孟易安的性子就连他这个父亲都招架不住,更别说王氏这个继母了。况且由于他生母之事,父子两人本就有隔阂,他更是对儿子心存愧疚,也就默许了孟易安与继母的表面功夫。但王氏能如此关心儿子还是让他感到十分欣慰,严肃的面容也有些舒展开来。
孟易安为何不高兴,他心里有数,不过就是一门心思与自己作对,没有得逞而有所不满罢了。
想到这孟相略感无奈。
“安哥儿对下人一向宽厚,许是他院子里有些下人不安分,他心肠软,还要夫人你替他多加管教,不管是什么人,该发落的绝不手软。”
“府里的事自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责任。只是这孩子性子倔,就怕他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肯跟你我说。”
“夫人可是听到了什么话?”孟相这下听明白了。
“老爷也知道我与广平侯府的二夫人是手帕交,今日她派人给我送了盒点心过来,无意中听她说起,”王氏顿了一下,看了眼丈夫未曾在意的神情,接着说,“说是安哥儿与人在八仙居因为一个卖唱的歌女打了起来。”
“打了起来?安哥儿可有受伤?”孟相抬起头眉头紧锁,第一时间是回忆下午见到儿子时的场景。
虽然当时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打斗受伤的痕迹,但又担心是自己没注意到,不由多了几分担忧。
“知道老爷担心,我已经问了安哥儿身边伺候的丫鬟,安哥儿…倒是没什么事。”
王氏做事总是让人挑不出错处。但这话就说得就有点意思了,言下之意有事的是其他人。
孟相却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即便王氏说孟易安无碍,他仍不放心想亲自去一趟朝晖院,“不行,我还是亲自去看一眼。”
他能有什么事,他都给别人脑袋开瓢了。
不是过去兴师问罪,而是过去看他打架有没有伤到。难怪人人都说丞相府的大少爷纨绔,这还不是他爹惯的。
王氏心里暗恼,面上却不能显,只得忍着轻声慢语劝道:“若真受了伤,伺候的丫鬟哪里敢瞒。再说这个时辰了老爷突然过去,别吓到安哥儿。”
“你说的对,这么晚安哥儿或许已经就寝了。”孟相停住了脚步,转向王氏,“来人还说了什么?”
总算问到了事情的重点,王氏马上将听说的一字不留说了出来,当然也包括方家人进宫告状之事。
原以为丈夫听说牵扯到宫里的妃嫔反应会有所不同,他却只略一思索,便又安然坐下。
“下午进宫,到这个时候宫里也没有来旨意,看来是生了别的岔子。这大晚上的,没得因为这点事儿把安哥儿吵起来。明日我进宫再看看是何情形。”
什么叫这点事儿?这事情还不够大?!
王氏没料到他竟能如此轻描淡写,看丈夫一副已做决定的样子,更没有自己再多嘴的余地,只能平白生了一肚子气回去了。
出了闲云斋,王氏忍不住跟身边的许妈妈抱怨:“不仅逃学还打架斗殴,事情牵扯到宫里的娘娘,就这样老爷竟没有一点惩戒之意。”
“毕竟是从小没了生母,老爷自然怜惜。不过夫人放心,老爷最看重的还是咱们二少爷,前几日又考校二少爷的功课,可见老爷是放在心上的。”许妈妈搀扶着王氏,边走边劝解。
“非是我想管,你没听到外面怎么传的。谁不知道丞相府的大少爷顽劣不堪、不学无术,这名声传出去连带着信哥儿都受牵连。前些日子夫子要回乡,我想请老爷请位学识渊博的西席给信哥儿,人家一听是丞相府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王氏也不是故意想来挑拨,无非是想借此契机让丈夫明白,再这样放纵下去后果严重。毕竟孟易安是长子,代表着丞相府的颜面。
“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大少爷也快到及冠之年,等过两年成了亲,说不定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
***
尚不知昨日之事闹大了的孟易安还是如往常一样,起床困难户的他在丫鬟们的三催四请下艰难爬起来。
然后就是被丫鬟们围绕着,洗漱吃饭跟打仗似的一通极限操作,才在马车没有超速驾驶的情况下准时赶上了第一堂课。
他提着书袋几乎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走进一斋。
坐下来一会儿,孟易安忽觉今日有些过分安静,耳边少了熟悉的声音,抬头才发现陆琛竟还未到。讲堂上站着的也出乎意料不是熟悉的学正,而是祭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