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仿佛天生就适合游走于黑暗之中。
库拉索指尖轻点了两下桌面,异色的双眸在黑暗中反射着显示器屏幕闪烁的冷光。星野薰的威胁幼稚得可笑,浅薄得如同他那没什么见识的人生,可她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眼眸深处的那点躁动着不安于平庸的野心,也正是这点野心,让她起了将星野薰带进组织的念头。
“笑够了?”
巴塞洛整理情绪的速度很快,至少在星野薰停下自己捧腹大笑的动作前,他就已经再次无波无澜地将上半身靠回了椅背上,冷眼瞧着对面的青年趴在桌上揉搓自己笑得僵硬的脸颊。
星野薰诚实地点了点头,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巴塞洛的左耳,她的听力比寻常人要精敏数倍,库拉索那边的发号施令自然没有错过。她直起身子,笑吟吟地问:“你上司怎么说?”
这小子究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将组织当成了寻求刺激的途径?巴塞洛的眸子阴沉沉地看着星野薰,许久才不情不愿地起身道:“跟我走。”
“好嘞!”
星野薰并不计较他的态度,还不等巴塞洛话音落地便兴致勃勃地一拍掌,忙不迭地抓起手机飞快地发了一长串消息,而后抬腿便跟在了巴塞洛的身后。
管理一个庞大的财团压根没有想象中简单,况且星野薰自认自己并没有什么经商的天赋,要不是浅名温树雪中送炭地及时给她送来了一个商业奇才做助理帮她分担了大部分的事务,恐怕这会儿她早就被堆积成山的文件给埋了。
更何况还有各种人情往来的各种形式的资本家集会,星野薰光是赶酒会喝酒就喝得快吐了,眼下巴塞洛终于从天而降带她“脱离苦海”正式“加入”黑衣组织,她巴不得能赶快把工作都推给助理然后脚底抹油跑路。
相比于商场上的勾心斗角,她倒更情愿去组织里演碟中谍。
黑衣组织的事情不适合暴露于人前,巴塞洛来时星野薰刻意让他避开了公司内的其他人,离开时亦然。两个人乘着社长专用电梯一路下行至地下停车场,刚出电梯门就从两边走上来两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健硕杀手跟在星野薰身后,并着走在前边巴塞洛形成一个微妙的包围圈,恰到好处地堵住了她所有能够逃离的路线。
不过星野薰可不会逃,她巴不得跟着巴塞洛一起回到黑衣组织里。
开着保时捷出行大概是黑衣组织里什么约定俗成的惯例,星野薰被两个大块头左右包夹着坐在她最讨厌的后排正中间,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忍了。
她大岔开双腿将身旁的人向外挤,而坐在副驾驶位上一直用后视镜观察她的巴塞洛也没出声阻止,就那么任由她将两个健硕猛男挤向两旁,在明明并不狭窄的后座上挤成一个略显局促的坐姿。
“啧,车该换了,需要我赞助吗?”
上级没有发话,两个杀手自然不会有什么动作。星野薰终于给自己挤出了一片足够宽敞的座位,而后抱着臂向后一靠,翘着二郎腿气死人不偿命地再次开始挤兑副驾驶座上的人。
“出发。”
巴塞洛转过脸不理她,他算是看清楚了,星野薰这个人嘴毒又嚣张,不放过任何一点嘲讽令她感到不舒服的人的机会。
但星野薰很聪明,她清楚地知道他人的红线在哪个位置,所以她的恶意她的针对永远只会踩在安全线的最边缘,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又没有理由真的跟她翻脸。
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无视,等到了组织里面,自有残酷的现实教对方做人。
车子一路行驶得十分平稳。
黑衣组织的位置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该说是作为一个规模巨大的黑暗组织该有的警惕心,还是自知自己干的不是好事所以行事格外谨慎。总之,星野薰离开组织的时间有些过于久,哪怕她清楚地知道黑衣组织每一次更换基地后的地址,也不免对沿途的风景感到陌生。
直到巴塞洛的车子逐渐减速驶进了基地的内部,星野薰这才感到些许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到了。”
琢磨透了星野薰本质的巴塞洛现在对她堪称惜字如金,他自顾自地下了车,大步地走向基地内部。星野薰也收起了先前在车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一言不发地被两个健壮杀手裹挟着跟上巴塞洛的脚步。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等下进了基地,巴塞洛和库拉索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星野薰微微垂眸,余光却悄悄瞥向了四周那无孔不入的监控摄像头。
组织内部也是有势力划分的,她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一直游走于实验室、医疗部以及琴酒手下掌管的“杀手斗兽场”之间,偶尔才会出现在阳光下学习一些贵族礼仪以及运动,朗姆掌管的情报部门几乎从未踏足过。
所以她并不担心监控后面的人会认出自己,更何况自己的身份就算被库拉索认出来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作为朗姆的心腹,库拉索足够冷静也足够聪慧,哪怕她真的认出来自己是谁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举动,最多只是会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私下找到自己,询问她是否需要协助。
星野薰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想笑,真正的卧底在踏进黑衣组织的基地后会紧张会警惕,会调动自己全部的反应能力来扮演一个合格的组织新人。
只有她,随性得甚至有些散漫,卧底潜入黑衣组织跟回家了一样。
“秋山财团的新社长?幸会。”
库拉索并没有选择一直待在监视器之后,大概只观察了一小会儿便主动迎了出来。星野薰低头看看库拉索伸出来似要握手的白皙手掌,又抬起头注视着对方神色平静的面孔,许久之后微微一挑眉,不疾不徐地抬起右手与其交握。
“幸会,我——”
星野薰嘴边的话还未说完就猛地变了调,随着天旋地转的视角一起在空气中翻滚了几圈后消散无踪。银灰色头发的女人并未放开与青年交握的手掌,但此刻她将对方压制在身下的动作表明了这绝不是一场友好的初见寒暄。
“体术和警惕心约等于零。”
库拉索的左膝顶着星野薰的后颈,那几乎将颈椎折断的力道迫使她不得不痛呼出声,然而身上发出疼痛信号的位置并不止脖颈——依然被库拉索握住的、被别在背后的右手,在这一摔中砸向地面的膝盖、肩膀以及下巴。
她都快分不清到底哪里最痛了。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星野薰扭过半边脸,忍着痛咬牙切齿地往外蹦字:“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仇怨。”
“这不是仇怨。”库拉索连语调都未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星野薰狼狈的面容:“这不过是个测试罢了。”
“测试?”
“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你把这里当成你的一次冒险吗?还是以为加入我们只是一场游戏,不好玩了随时都可以退出?”
库拉索似笑非笑地松开手起身,看着终于挣脱束缚的星野薰捂着痛处龇牙咧嘴地起身,还不等站稳就飞快地后退几大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数米。
“你不该对这里产生好奇。”
“可我已经在这里了。”
星野薰抬手碰了碰自己在地上磕破了皮的下巴,尖锐的疼痛令她不由得“嘶”了一声。她看着对面的库拉索缓缓地掏出枪对准自己,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的额心:“所以你现在是要杀了我吗?不嫌麻烦地把我带到这里就只是为了这样——”
“——‘嘭!’地给我一枪?”
她伸出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而后像读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浑身都抖了起来。库拉索微微偏了偏手腕,猛地扣下扳机,于是“嘭!”地一声巨响,9mm的子弹便擦着金发青年耳边的碎发射进后面的墙壁。
星野薰的笑声陡然止住了。
“胆量不错。”
库拉索轻笑一声,扬手将还在冒着硝烟的手枪扔到旁边只有两步远的桌面上。她打量着星野薰眸中由于这一瞬间枪响而产生的片刻空白以及迅速翻涌上来的恐惧,像是在看一只没什么威慑力的炸毛小动物。
然而那恐惧在下一瞬间陡然转化成疯狂,过于庞杂的心绪使得金发青年的眼角眉梢都在不自然地抽搐,可她仍然犹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向了被库拉索扔上桌面的那把枪,对着库拉索的方向飞快地扣下扳机。
轻微的“咔嗒”一声,没有枪响。
紧随而至的是库拉索毫不收力的拳头以及再一次天旋地转,星野薰刚抢到的枪还没握热乎就被人轻易地劈手夺走。她躺在地上看着身手迅猛的女人姿态优雅地起身,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笑声震得包覆着整个胸腔的肋骨都开始发疼。
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你现在倒是真的开始让我感到有趣了,我喜欢你刚才的那股疯劲儿。”
库拉索居高临下地鼓鼓掌,示意身后的属下将被打得有些凄惨的星野薰从地上扶起来。她满意地看着金发青年眸中那毫不掩饰的野性与疯狂,终于再次向她伸出了自己白皙的手掌。
“所以,欢迎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