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都多大了。”
裴怜尘:“那你想要什么?”
程小满来精神了,一副要谈判的架势:“我能不去学宫吗?”
裴怜尘一口回绝:“学宫必须去。小满,你的天赋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为师也不求你日后如何如何,但至少,年轻的时候学点东西。”
“可我不喜欢到处云游,不喜欢帮人跑腿做事,也不喜欢斩妖除魔。”程小满咬了咬嘴唇,看向无边无际的花海:“就算修行到最后能活上几百年,不能吃饭,没有人陪,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我爹娘过得自在。”
妖灵造境里忽然起了阵风,瓦蓝瓦蓝的天空下花浪起伏,竟有些美不胜收。
裴怜尘竟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这一世,念圣贤书,习仙人道,可他活得哪有小桥村的程大保与容娘好?他连如今唯一的亲人,程小满,都是从那对夫妇那借来的。就算如此,他同程小满的缘分满打满算,也不足十年了。
就连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再往后,程小满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的人生里,他或许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早早离开的启蒙师父。
在这样的少年人面前,裴怜尘总能分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一生,的确已是日薄西山了。
四面八方传来轻微的震动,地面倏然消散,裴怜尘立刻想要抓住程小满,却抓了个空,眼前一黑坠入了更深的幻境之中。
——
阳春三月,正是人间好光景。
裴怜尘低头看着身上的纱衫罗裙,陷入沉思。
他变成了一个女孩子,一个个头矮矮、拖着两条长长麻花辫的女孩子。一个少年正牵着他的手,带着她往前跑。
“每年花神会上,女孩子们都要去抢到花神娘娘抛下的花,谁抢到了,将来便能出落得如花神一般漂亮。”少年回过头来笑着说,“不过你已经很漂亮了,到时候若抢不到,也不必在意。”
“程小满,你清醒一下。”裴怜尘盯着少年天灵盖上飘飘荡荡的一缕魂魄尾巴,在上面感知到了熟悉的活人气息,顿时气得牙根痒痒,程小满这不学无术的臭小子果然中招了!
“程小满是谁?你的朋友吗?”少年有些疑惑。
若不是不能打孩子,裴怜尘恨不得赏他一个大耳刮子。
“你叫程小满。”裴怜尘说,“你给我想起来。”
“你又忘记了!我叫安洵啊。”少年似乎习以为常。
安洵?安氏的人,难怪身上这袍子有些眼熟。他们来此地时,曾在街上见过安氏子弟巡逻,穿着的便是同样的袍子。只是这少年身上的袍子,不太合身,也有些破旧。
说话间二人已跑到一处矮矮的山崖边上,从这里往下看去,正好能瞧见下方开阔处、花枝掩映之间,琴音悦耳,花神娘娘正在高台上执花翩然起舞。台下簇拥着许多年轻的男孩女孩,一张张面孔比繁花还要鲜活。
年轻而热烈的生命,尽管知道是幻境,也让裴怜尘心生艳羡。
鼓点逐渐急促了起来,那台上的舞者也轻盈地跃起,虽是凡人之躯,却当真舞出了神仙妃子将要乘风而去之姿。舒展的裙摆带起人世间的风声,摇曳的帛带缠绕着最凡俗的七情,她要往天上去,可这温柔红尘拖着她,偏不放开她。
如若长醉不醒,那便长醉不醒!
舞者的双手释然松开,那枝带着露水的桃花轻飘飘地被抛上了半空,朝台下落去。
程小满,或者说是安洵身形一动,竟并指点出,一道灵力掠过空中,眨眼间便将那枝桃花卷了回来,递到裴怜尘面前。
“喏,帮你抢到了。”
“······”裴怜尘无言以对,若他当真是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大概会一瞬间红了脸,可他不是,他的年纪足够做眼前人的祖爷爷了,他想笑,又怕伤了少年的自尊心,一时忍得很辛苦,敷衍地伸手去接了。然而他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不松手,用力一拽,把面前的女孩扯进了自己怀里。
裴怜尘装在这女孩的壳子里,小胳膊小腿地哪里是少年的对手,直接一头撞在了少年胸前,直撞得裴怜尘脑瓜子嗡嗡作响。
“你下次会不会记得我?”少年问。
“会。”裴怜尘敷衍道,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所有修真者都是要同朝廷报备的,他因出身的关系,同朝中专管这些的天谨司也曾算相熟,他进大牢前没听过这个氏族,说明是在他被收押之后才发迹。而这新氏族里若当真有这么一个十来岁就敢和山野精怪交朋友的家伙,瞧他这模样,也不该是个甘于无名的,怎么这些年不曾听过半点。
“说啊,会不会记得我?”少年又凑得更近了,身上一股奶里奶气的檀香味。
裴怜尘眯起眼睛,觉得有些好笑。少年的眼神有些飘,说话的尾音有些抖,分明一肚子坏水想图谋别人什么。
不过裴怜尘没兴趣看戏,他只想赶紧叫醒程小满,然而不等他有所行动,忽然听得数声惊叫传来。裴怜尘抬眼一看,竟是有异变妖兽冲进了赏花的人群。
若是这个小姑娘,会如何?藤蔓?裴怜尘心念一动,拔地而起数棵巨大的藤蔓,打着旋往下方妖兽卷去。
果然如此,这小姑娘,就是妖灵造境的主人,桑栩山神。
下方妖兽与藤蔓的缠斗裴怜尘已懒得再关心,他一挥手,一根藤蔓猛地蹿出,将身边少年牢牢缠住,惹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醒了吗?”裴怜尘问。
少年的眼神有些茫然。
裴怜尘狠了狠心,操纵藤蔓往一旁移去,不顾少年的挣扎,在妖兽正上方堪堪一松。
天降一块鲜肉,妖兽嗷呜一声张大了嘴巴。
“师父!”程小满在半空中一个激灵醒过来,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瞬,他只觉得身上一轻,竟是裴怜尘借着山神少女的身体自崖边一跃而起,飞过来将他稳稳接在怀里。
程小满还不曾跟女孩子这样亲近过,一时眼睛不知往哪看,手脚也不知往哪放。
“发什么癔症?这里要崩塌了,抓紧我。”裴怜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