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仙城,安氏本家所在之地。
“好吃好吃!你们这些人呐,心是黑的,手艺真不赖!”
“桑栩啊,你少吃点。”客栈大堂,裴怜尘看着对面胡吃海塞的桑栩,心肝和钱袋一样疼。虽说这次挣了一百两银子不假,可兑成银票还损失了几钱手续费,这将来都是要给程小满上学宫的钱,哪禁得住这姑奶奶这么祸祸。
“师父你也吃啊,大不了我不上学宫了。”程小满倒是不在乎。
“你看我这手。”裴怜尘把手抬起来,伸到程小满面前,“好像在发抖,有些控制不住。”
程小满嘴里叼着半个鸡腿,瞳孔一缩,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嘣”地一声被裴怜尘弹了个重重的脑瓜崩。
“疼,师父。”程小满两手都是油,想揉揉额头都不行。
“瞧你这吃相,以后可怎么办呐?斯文些,什么时候短过你吃的?”裴怜尘揉了揉程小满的额头,心情好起来:“知道疼就好,还说不说不上学宫这种话?”
“我错了师父。”程小满飞快认错,“其实没事的,桑姐姐想吃,就吃,学宫规定要交三百两,可若天赋过人,能拿下测试榜首,不但免去这三百两,每年还发放五十两银子与三千灵贝。咱们现在还有一百三十七两六钱,随便吃。”
裴怜尘神色复杂地看着程小满,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每年参加学宫测试者,都是各门各派新一代的佼佼者,是千里挑一的人才,想从中脱颖而出,难。
虽然他自信程小满的天赋在测试中绝对数一数二,但测试看得却不止是天赋,心性、悟性等也都在考察之列。
像程小满这种一个手诀三个月也记不下来的,再高的天分,学宫也不会让他拿榜首。
也罢,让他先自由自在地度过十四岁吧。当年自家小师弟被选入学宫,突然见了许许多多天赋卓绝的同龄人,争强好胜,险些出了大事。
裴怜尘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程小满懒散些也好。
“小满,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桑栩咽下一口烧鸡,称赞道,“安洵跟我说人们都要成亲,等我去把安洵揍一顿,就跟泥成亲!”
“去你的,你见过几个人?”裴怜尘生怕桑栩把自家徒弟带歪了,“小满,成亲这种事不能乱来的,除了一时的两情相悦,还要相伴相护,有一生一世同对方走下去的决心。”
“我不跟桑姐姐成亲,她一见面就在我身上戳了好多血窟窿,她好凶,我们走不下去。”程小满说:“师父你怎么不吃,胃口不好?那喝汤,这鸡蛋肉饼汤好喝极了!又鲜又甜一点儿都不腻,我要去同老板学学。”
“该积极的时候不积极,学点你该学的。”裴怜尘咽了咽口水,看着炖盅里的汤,雪白的荷包蛋静静地躺在肉饼上,仿佛一朵美味的小太阳,而清澈的肉汁上飘着翠绿的葱花,被乳白色的瓷器衬得更添十分莹润。
要是程小满不在就好了!程小满身上的香味太大了,直往他天灵盖冲。
“做汤为什么不该学?”
“别说话了,吃你的。”
也罢,小孩子懂什么,这天聊不下去了!裴怜尘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难受得厉害,程小满坐在他旁边,香,太香了,又甜又香。这一桌子菜是什么味他压根闻不见,只能闻见程小满的味。
最可恶的是,程小满身上这香味,他平心静气时可以忽视,一到他想吃饭时,就香得直冲脑仁。
昨天半夜,他下楼想找点夜宵吃,心思一动,就闻见二楼卧房里飘下来一股甜丝丝的香味。他年轻时为了修仙早早就辟谷,到老了没几年了才知道世间美食原来是这样无穷无尽,还没享受过几回,现在一馋就想吃小孩儿,太痛苦了。
看来以后别想好好吃饭了,只能每天打打坐,炼化一些天地灵气为自身所用,虽然身体存不住灵力,但供给每天的正常走动还是没什么问题。
“我先回屋了。”裴怜尘瞪了一眼桑栩,怏怏地站起身,上了楼,盘腿坐在榻上,眼睛一闭。意存丹田,运行周天,如今也没别的法子,打坐吧。
待裴怜尘再睁开眼睛,已是月上中天,他瞥了一眼对面程小满的床榻,空的。裴怜尘皱皱眉头,下床去找徒弟,推开门就听得哐当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竟是程小满。
裴怜尘心虚地抠着门,先发制人地说,“小满,你怎么能坐在这呢,把门撞坏了怎么办?”
“师父在打坐,怕贸然进去打扰师父。”程小满倒没有计较,只是有些担心地说,“师父,你从前不爱打坐的,为何最近却······”
“咳,这个嘛······”裴怜尘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为师想了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平日惫懒,你见我如此,也不愿勤于修行,所以从今天开始,为师要开始好好修行,给你做个好榜样。进屋睡吧,下次也不必躲在门外。”
裴怜尘一边说,一边殷勤地推着程小满进了屋。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快死了。”程小满松了口气。虽然师父不曾同他细说过,但他隐约觉得,师父身为修士,剑道符道都精通,却偏偏没有灵力,身体应当是出了某种很大的问题。
“这小嘴真甜。”裴怜尘垮起个脸,“你放心,为师不看你修到金丹死都不瞑目,死了也要化作怨鬼日夜缠着你,敦促你勤加修炼。”
“那太吓人了师父,你死了我给你烧多多的纸钱,八抬大轿送你去投胎,不要缠着我。”程小满将信将疑地进了屋,乖乖去洗漱,若有所思地脱了外衣爬上床,忽然一拍枕头:“师父!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你每次心虚的时候,都为师为师的。师父?”
裴怜尘不知何时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被子也没盖,装模作样地打着小呼噜。
“师父睡着的时候并不打呼噜。”程小满说。
呼噜声忽然就跑了调,晃晃悠悠地停了。
程小满跳下床,无奈地帮裴怜尘扯开了被子盖好,盯着裴怜尘的脸看了好一会,又问:“师父,你真的睡着了吗?”
裴怜尘没吱声,程小满叹了口气,躺回自己床上,拉起被子盖好,盯着天花板却有些睡不着。
他刚跟着师父修行几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在野外遇见了一条很清的河,师父脱了衣衫下河去沐浴。
虽然师父每次一看就有干净的水就要跳进去涮涮,但是那次不同,那一回他提前拾够了木柴回来,那天的月光也很亮很亮,照得地上的一切清晰无比。
借着月光,他看见师父背后蝴蝶骨处有两道狰狞的疤痕,他那时候年幼,脑子里也不知想得都是些什么,当场就吓哭了,觉得师父是鸟怪,砍下一对翅膀装人,弄得师父哭笑不得,后来沐浴都会十分小心地避开他。
过了两年,他懂事了些,知道了有种刑罚是将锁链穿过蝴蝶骨以压制封印修士,明里暗里问过几次那疤痕是怎么来的,师父只告诉他“不妨事”。
那之后,他不再多问师父任何事。他明白的,师父年长他许多,有些事不告诉他自然有师父的道理。
“睡觉,不要东想西想。”裴怜尘突然出声了,“修行最忌讳心思纷杂。我打坐,是因为不能吃饭。”
程小满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对面床榻。
裴怜尘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决定让桑栩出来当这个罪人,上下嘴皮子一碰编好了瞎话:“因为桑栩她诅咒我不能吃饭,你说她这小姑娘,怎么能这么狠呢?”
“真的?”程小满瞪大了眼睛。
“真的。”裴怜尘无比肯定。
程小满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裴怜尘,拉起被子蒙住头,闷闷地说:“师父不愿说,那我不问了。我只是担心师父,可我不是傻子。”
裴怜尘沉默下来,恨恨地想,若不是怕吓着你,我至于编瞎话么?你就像一块行走的小糖糕!浑身飘着灵气的香味,也就是我心性坚定不为所动,换个人来说不定早就把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