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莲堤时已是初冬,还未下雪,天却总是沉沉的,整座城如同水墨画一般静谧悠然。
程小满穿着新制的冬衣,暗蓝色的窄袖厚袍子,领缘袖缘掐一圈细细的白狐毛,外面罩着件夹着薄棉的镶毛半袖袍,腰束素面革带,脚蹬一双皂色新靴子,走起路来好似带着一阵风,牵着一头小毛驴,引来路人不少目光。
裴怜尘走得慢一些,从后面看过去,恍惚间想起了唐景策,他最爱穿深色的劲装,束一个马尾,若是不曾出意外,或许不会少年白头,也可以长成这样高。
来莲堤纯粹是裴怜尘私心,此地虽然偏南,又以春夏之景为最,但少年时赵承曾在书信中同他提过莲堤初雪,说是与春夏暄阗截然不同之美,当初不甚在意,而今忆起,倒想一观。
只是没想到,莲堤的客栈这样贵!
他们一连问了四五家,要价都让裴怜尘肉痛,溜达了大半日,也没找到落脚的地方。裴怜尘只好带着程小满往更偏僻的地方走,寻摸更便宜的住处。
刚穿过一个巷子,蓦地窜出了一个小孩,边跑边嘻嘻哈哈地喊道:“打疯子咯!打疯子!”紧接着又有几个小孩探出头来,呼啦一下跟了上去,边跑边捡地上的石头。
裴怜尘脚步一顿,没忍住多管闲事的心,拉着程小满悄悄跟了上去。转过一个路口,又钻进一个更破败的巷子,那群小孩终于找着了目标,爬到墙头树上,开始往院子里丢石头:
“傻子!疯子!打他哈哈哈!看谁打得准!”
院子里传来躲避的脚步声。
“他躲在房梁下了,把他打出来!”
院里传来隐隐的哭声,混着几句含混的哀求:“别,别打我。”
听起来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只是轻得很,裴怜尘正要上前喝止,忽然觉得脑后猛地掀起一阵阴风,青天白日的,一只血淋淋的十余尺高的恶鬼已先他一步扑了过去,青面獠牙,鬼气森森,吓得那些孩子从墙头树上滚落下来,嗷嗷地哭喊起来。
那鬼却犹自不满意,拿利爪狠狠地抓过去,只是准头不太好,只抓碎了地上的石砖,那些孩子哭叫着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厉鬼伸手一抓,将他们都握在了手里,一点点收紧了指头。
“邵嘉!住手!”裴怜尘喝道。
邵嘉顿了一顿,将他们丢了出去,又长嘶一声,将那些孩子赶走了,才不情不愿地化成了人形,看向了破败的院门。
“你想进去看看?”裴怜尘问。
邵嘉点点头:“我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
裴怜尘有些惊讶,转而去敲响了院门。
笃、笃、笃。
没有人应。
裴怜尘又敲了三下。
院里传来一个声音:“别打我,我这里没有银钱给你们买糖吃了。”
裴怜尘正要说话,就看见邵嘉嗖地一声钻进了院门里。
裴怜尘:······
程小满:“他怎么闯进去了!”
裴怜尘也怕出事,当即推开了院门,院门其实并没有锁,吱呀一声就开了,裴怜尘赶忙跑进去,一进门就傻眼了。
院子中央有一颗落了叶的大树,而房屋却损毁倒塌了大半,这样离奇的院落却又收拾得十分干净,满院都挂着长长的画纸,风一吹,微微飘荡起来好像帘幔一般。
裴怜尘拨开画纸往前走去,看见残破的屋梁下躲着一个年轻男人,头发束得歪歪扭扭,衣服也穿得歪歪扭扭,但却莫名叫人觉得,他是有试着用心打理过的。
邵嘉就以人形站在他面前,转头看向裴怜尘,问:“你能不能扶他起来,他看不见我。我不能现厉鬼态,怕吓到他。”
裴怜尘心下了然,寻常人是看不见鬼的,只有厉鬼才有实态,可以为人所见所感,邵嘉现在是有心无力。当即走上前,在那人面前半跪下来,轻声说:“你别怕,我们不打你,你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那年轻人抬眼看向他,想了想,说:“这是我的家,我在家里。”
“你的家?”裴怜尘惊讶地抬眼看看四周,这里的房屋明显有烧毁过的痕迹,却又被有人生活的痕迹覆盖,除了大的建筑没有修整,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住在这里?”裴怜尘伸手扶他起来,看了看周围,将他拉到了床榻边坐下。
“沈砚书。”年轻人乖乖跟着裴怜尘,和他面对面而坐。“这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