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满遽然一惊收回了目光,与裴怜尘目光相撞的一瞬间好像被烫了似的猛地垂下眼睛,不敢再对上裴怜尘的注视。
老天,程小满心中狂跳,有些茫然地想道,原来我想要的就在眼前。
怎么会没发现呢,裴怜尘微微皱起了眉头,都怪自己这些日子太忙,目光停在程小满身上的时间太短了,一直等到程小满闹脾气了才看出。
应当早些发现,早些遏止的。
想至此,裴怜尘不禁有些自责起来,若是这段时日多给程小满一些关注,或许不会叫他白白难过这么久,下意识地说道:“抱歉小满,我······”
“我不想听你说抱歉!”程小满打断了他。
“丁素,你先回去。我陪小满去逛逛。”裴怜尘冲丁素笑了笑,丁素倒也没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走了。
裴怜尘带着程小满走出了饕餮楼,沿着玉京宽阔整洁的石板路慢慢走,晚风吹过,街边的玉兰树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记得在繁川的时候,也是个晚上,我们坐在瓦肆旁的石墩上蹭曲儿听。”裴怜尘仰头看了一眼玉兰树,“你那时同我说,觉得眼下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你现在,又是作何想呢?”
程小满也抬眼看了一眼玉兰树,正巧一阵风过,吹碎了枝上玉兰,迎面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什么也没有想,反正想什么也没有用。
见他不说话,裴怜尘只好继续说下去,“后来你嚷嚷着不想修行就跑了,要我去追你,追上你你才肯乖乖修行。”
裴怜尘笑了声:“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没追上,是你自己回来了。说来我们之间隔着七十多年,七十多年,太久了,有几个你,你算算。”
程小满依旧没有说话,他不敢算。自己对十七年尚且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更何况七十余年呢?这些年有多少辗转反侧、多少爱恨消磨?有多少人在他身边和心里来来去去?
“我总在想,这一路上其实不是我带着你,而是你在带着我。”裴怜尘抬起手,一片花瓣砸在他掌心,又被风吹落,他也有些茫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错了,“我是前朝的旧鬼,若没有你,哪一天走得累了,我就就地躺下,把自己埋了。我觉得很对不住你,借了你的光,却叫你落入这样不开心的境地······”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程小满低低地说,“你想叫我如何呢?你说,我做就是了。”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叫你如何,”裴怜尘斟酌着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来这里不必害怕,你去哪里都不必害怕,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需要,我永远都是你师父,我会尽我所能陪着你,到我不能再陪你的那天。或许玉京很大,但槐花巷的那盏灯是你的,我活着,它就会亮着。”
的确不能再去求更多了,否则连现在勉强抓住的也要失去。程小满看着不远处的裴怜尘,一侧映着月光冷得好似三冬雪,另一侧却被街边的灯笼照得暖融融的。程小满自小就是个机灵的孩子,他明白师父的意思。
只要你需要,我永远都是你师父。
有多恳切,就有多决绝。
只需要退一步,就能相安无事,一如从前。
我也只配这样的一如从前,程小满静静地想。
那就一如从前吧。
“师父,”程小满有些委屈地开口说道,“我没有想把发绳给宋姑娘,是那个学官说她头上太素,跳起剑舞不够好看,非要我给她,他欺负我,我没有发绳用了。”
“无妨,我再带你去买一条。”裴怜尘知道他听懂了。
还不算太晚,集市还未散去,裴怜尘带着程小满去了他之前买丝绳的地方,这里也出售着许多编好的发绳,颜色、编法、配饰坠子,各色各样应有尽有,每一条都比裴怜尘自己编的那条要精致整齐。
“就这条吧。”程小满随手拿起一根深蓝色的发绳。
裴怜尘心里觉得歉疚,有些犹豫地问:“不挑一挑吗?这里还有许多好看的,这条——”
“不挑了。”程小满抬手将头上那条原本属于宋时清的灰色旧布条取下来,将头发用新发绳绑好了,“都一样。”